“永林,你的手借我一下。”
“什麼?”
若丞如利劍一般的眼神直逼坐立不安的紅霞,命令永林,“給我掌她的嘴,直到我滿意為止。”
一聽要掌嘴,紅霞立刻跪地求饒,一整套求爺爺告奶奶的話全都湧了上來,連連苦求小祖宗饒了她,永林進退兩難的愣在邊上,不知道該不該真動手。
“二少爺,她都求饒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老爺還在書房等你過去呢。”
若丞毫不理會永林的話,轉身對暮雪說:“剛才她怎麼打你的,你現在就全部都還給她。”
話音落了許久,見暮雪遲遲不動手,他以為她不敢動手。
“你放心,有我在,她不會亂來。”
紅霞跪在地上,膽戰心驚的望著他們,心想這死丫頭莫非真的要動手打自己?不可能,她再倔強也不敢打她,她要是膽敢打她一巴掌,她今後在柳園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紅霞咬著下唇在心中默唸。
只見暮雪邁開腳步不急不緩的從她身邊走過,其他幾個丫鬟都嚇得躲到一邊,因為怕她有少爺撐腰而狠狠報復她們一番。但是她們都錯了,暮雪非但沒有報復她們,也沒有報復紅霞,而是視若無睹的從她們中間走過,就像一陣清風拂面而過,留下的是無愛無恨。
鍾韻花猶斂,樓陰月向殘。
從琴香閣回到丫鬟們休息的竹下院已過了戌時,暮雪儘量不出聲的走到自己床邊,從被褥下拿出一隻鏽跡斑斑的鐵匣子,這便是她的全部家當。
接著她從兜裡掏出錢袋,從裡面倒出五個小小的銅板,放在手心數了一遍,她數的很慢很慢,好像這樣就永遠數不完。然後把這五個銅板輕輕的放進那隻鐵匣子裡,加上她以前存在裡面的錢,已經有二十多個銅板了。
她對著這些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銅板看了又看,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攢到足夠的錢,把爹送給孃的同心玉鎖贖回來?
那是爹送給孃的定情信物,也是他一生中送給妻子的唯一一件東西,在身染重病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
那一年中秋,暮雪還沒出生,娘懷著她,與臥病在床的爹秉燭賞月。再過幾個月他們的孩子就要降臨於世了,只是,爹擔心自己是否能熬到那個時候,他只能無奈的嘆息,恐怕此生都來不及看一眼初生的孩子,聽她叫自己一聲爹了。娘不說話,只一個勁落淚,既然不能長相廝守,那麼造物的上蒼,又為何要讓他們相愛相惜?
見娘哭了,爹倒反過來安慰她,還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條同心玉鎖的手鍊塞到娘手裡,娘看看同心玉鎖,又看看他,他無力的笑了。當時的爹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靜默了許久卻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在給娘戴上同心玉鎖的時候無奈輕喃: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這是暮雪和爹孃一起過得第一個,也是唯一一箇中秋節,此後不久爹便鬱鬱而終了。娘一個人帶著襁褓中的女兒為生計四處奔波,十年來過著家徒四壁、一貧如洗的生活。為了養活自己和年幼的女兒,家中能賣的都賣了,能當的也都當了,最後只剩下那條同心玉鎖手鍊。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一場大雪過後娘也一病不起,為了給娘治病找大夫,連爹身前珍藏的字畫也都一一變賣,可孃的病不見好轉反而每況愈下。
無奈暮雪只能求娘把那條手鍊當掉,然而娘卻說什麼也不肯,因為那是爹送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
同心鎖——暗喻著夫妻同心,長相廝守。
那一晚暮雪哭了,這是她記憶當中唯一一次流淚。
她跪在冰冷的地上,聲聲哀求:“我要娘,我不要一條沒用的鏈子,鏈子當了可以再贖回來,但如果娘跟爹一樣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暮雪求你了⋯⋯”
娘縱然有多珍惜那條同心玉鎖,卻還是不忍看著幼小卻如此懂事的女兒長跪不起,這才流著淚想了一晚,第二天把同心玉鎖給了暮雪。
懂事的女兒緊握著同心玉鎖,含著倔強的淚光對自己說:“今天是我決定把同心玉鎖當掉的,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再把它贖回來,娘,你一定要看著,我會親手把爹的信物完整無缺的還到你手上。”
“娘一直說只要心裡住著親人,就不會覺得孤單,但是為什麼,不管我怎麼對自己說,沒關係,爹和娘並沒有離開,他們只是住在一個你看不見的地方,可我心裡還是會覺得難過。”
不管白天有多長,夜晚總會降臨。
就像一瞬相遇,終要別離。
暮雪數著銅板的手不由自主的觸到靜靜躺在鐵盒裡的一張紙,這張紙和她積攢的銅板放在一起,構成她生存下去的唯一信念。
藉著黯淡的月光,她再次將這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開啟,不知第幾次伸出手指在上面描繪,一筆一劃,一橫一豎,儘管只有兩個字她也能細細的描上半天。
暮雪——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爹取得名字,好美。
他寫的字,也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