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週日,溫良也不用去上班,便帶著妻子和女兒去看他聯絡好的場地,如果程錦書覺得可以,那他今天就可以籤合同,租下這個地方給妻子當畫室用。
程錦書確實覺得滿意,這裡離靖安一中和一小都很近,既方便來上課的學子,也方便她接女兒回家,只是這個地段的房子價格都不會太低,也很不容易砍下價格,這讓她有些猶豫。
溫良看出妻子對這裡印象很好,也知道她對價格還有些拿不定主意,於是又好脾氣地邀請房東到一旁,再次講起了價。
程錦書又四處打量了一番,覺得確實很不錯,於是也加入了砍價大隊,和房東一邊拉近關係一邊找機會再殺價。
那邊聊得熱火朝天,這邊的溫意然則靜靜地站在窗前,將視線投往東方向。那是靖安一中所在的地方,是她曾經待過,又將要待三年,並有可能改變譚笑的地方。
既然已經要再來一遍,那就好好重新開始吧。
在溫家待的這段時間,雖未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她卻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平和與安定,而逐漸安穩的內心讓她覺得,她真的可以變成想成為的自已,做自已想做的事。
她都可以,那現在的譚笑更可以,她沒想過譚笑會成為爽文主角,因為現實裡從無爽文,但她真心希望自已能陪伴譚笑重新成長一次,對於她來說,譚笑不用變得很優秀,只需要能長出勇氣踏碎那些壓抑著她的怯懦與不安,撇去束縛著她的自卑和世俗 ,成長為一個從內到外都完整的,不再畏懼自已缺陷的,蓬勃生長的人。
這段越過了時間與生死界限的經歷,不應該白白被浪費,而她,也的的確確想讓自已擁有一段哪怕平凡但回想起來也不會覺得遺憾的人生。
收回視線,她又看向言笑晏晏的溫良和程錦書,心裡的某處似乎再一次被填補。儘管一開始她就清醒地知道,他們對她的所有尊重與付出都是基於沒有懷疑她,依然把她當作是自已親生女兒,但是沒關係,因為他們說的話足夠有力量,穿透了時間與空間,點醒了一直困在自怨自艾裡的自已。這些話足夠能支撐著她往前走,所以不管他們是對誰講的,她都會獲得新生的底氣。
溫先生溫太太,真的很感謝你們,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幫助我自已做成想成為的自已。
二十分鐘後,溫良程錦書與房東敲定了最終的價格,雙雙爽快地簽訂了合同。按下手印的那一刻,一切都塵埃落定,而她的人生,也會從這一刻開始翻開新篇章。
她堅信。
第二日,溫良照例去上班,程錦書則珍惜著這簡短的空閒時間陪女兒去熟悉縣城裡的環境,溫意然對這個地方其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過時隔多年重回故地,多逛逛也挺好。
一個上午,母女倆把學校周邊的地方都逛了一圈,臨近中午,她們找了一家炸串店坐下,準備吃點東西再逛,因為天氣熱,瞥到對面還有一家奶茶店時,程錦書毫不猶豫起身跑過去買飲品,臨行前,她習慣性問了一句:“喝什麼,燒仙草還是奶茶,或者是果茶?”
溫意然不太喜歡這一類飲品,不過意識到自已現在的身份,還是認真思考了一番,最終選擇了燒仙草。
“看來是真的餓了,以前還嫌燒仙草容易喝飽呢。”程錦書笑著打趣了一下女兒,又道,“行,那你繼續點菜,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用手擋著陽光一路往對面跑去。
奶茶店人挺多,等她帶著戰利品回來,桌上的炸時蔬與炸土豆已經端上了桌,程錦書貼心地為女兒撕開封裝的塑膠膜,插入吸管和一次性勺子遞給她,道:“快喝點,天太熱了,這裡面加了冰塊,用來消暑最合適。”
“好的,謝謝媽媽。”溫意然接過燒仙草道了謝,當即吸了一大口。冰涼甜蜜的液體挾著豐富的小料源源不斷進入口腔中,不過嚼著嚼著,她才意識到了什麼,趕緊用舌頭將花生碎捲到一邊,然後小心翼翼用紙包著吐出來。
“吃到什麼了?是不乾淨嗎?”程錦書看到女兒的動作隨口一問。
“沒,挺乾淨的,就是我不太喜歡裡面的花生,影響口感。”她笑了笑,低頭用勺子去挑花生碎。
其實她不僅是不喜歡,還過敏,因為對過敏時的身體反應印象極為深刻,所以哪怕她已經換了一具身體,還是沒能立刻反應過來,等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習慣性地吐出了花生碎。
只不過這些話可不能說,因為她並不知道原主過不過敏,萬一說錯了,讓程錦書錯愕怎麼辦,所以她只能隨意搪塞過去。
程錦書聽完,沒再開口,只是看了一眼低著眉的女兒,將孩子喜歡的炸菜往她那邊推了推。
吃到一半,程錦書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放下筷子去一邊接電話。沒兩分鐘,她重新坐回女兒對面,和她講明情況:“然然,媽媽得馬上回去一趟,那邊畫室的一個老師突發疾病,扔下了一大堆孩子,我得回去替她接著把這兩天的課上完,所以不能陪你了。”
“好的,您回去忙自已的事吧,我可以照顧好自已,也會照顧好爸爸。”
“那你在這邊好好玩兒,不用急著回市裡,等著忙完了,我會帶著你剩下的東西過來,免得你再跑一趟。”她溫和地摸了摸溫意然的腦袋,眼裡的笑像半開的百合,清新沁人,彷彿能驅趕夏季的炎熱。
溫意然唇角微揚,乖巧點點頭。程錦書看著女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龐,嚥下心中的複雜滋味,然後拿起自已的包道了聲“再見”便離開。
走出十幾米遠,她又停下來,轉頭看向女兒的方向,見女兒也依然看著她,還朝她揮手,眼眶忽然就潤了起來。
怕被孩子看到,她趕緊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往停車場走去。
這天中午,溫意然迫於毒辣的陽光,吃完飯就趕緊坐車回家,溫良臨時有事沒回來,家裡空蕩蕩的,到處也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需要她再動手,一時間,她無事可做。
回到自已的房間坐了一會兒,在安靜得連蟬聲都模糊的空間裡,她忽然起了回清遠鎮的念頭。
清遠離縣城不遠,頂多半個小時的車程,車次也多,如果她現在過去,回來的時間也還很寬裕,不會讓溫良著急。
想回去的念頭並沒有那麼迫切,可是心裡像是有根線,一頭系在她的心頭,一頭栓在那個讓她情感複雜的家。現在這根線不知為何被牽動了,讓她的心湖有些波動。
又想了想,她背上揹包,給溫良發了一條資訊,然後便出門打車去車站。
才出門,溫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然然啊,怎麼想起來去清遠了?”
溫意然不喜歡撒謊,可更不能說實話,垂了垂眼睫,她還是不得不選擇了謊言:“來之前查了一下靖安縣,發現清遠鎮有個古蹟,還挺感興趣的,就想著去看一下,反正也近。”
“哦,好像是的,不過你要是感興趣的話,等爸爸忙過這兩天,週末再陪你去好不好?你一個小女孩兒獨自去,我怕不安全。”
“不用的爸爸,我也不小了,有這個意識的,而且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家裡,都待得有點恍惚了,所以想出去轉轉。您放心,我會小心的,下午六點前就回家。”她拒絕了溫良的提議,但也明白他作為父親的擔心,於是又放軟聲音,“爸爸,我明白您擔心我,可是從醫院回來後,我就一直過得挺迷茫的,不知道自已是誰,也不知道以後該去哪裡,所以現在趁著還有些時間,我就想出去走走,一個人走走,透透氣散散心。”
果然,聽到女兒這樣講,溫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況且,昨天在飯桌上他還信誓旦旦地說不管女兒做什麼,自已都會全力支援,現在如果再阻止,就是在打自已的臉了,於是微微嘆了一口氣,他溫和道:“那行,不過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爸爸理解你的狀態,也支援你出去走走,不過真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因為爸爸並沒那麼強大,也會很害怕,而且,這輩子他不想再害怕第二次了。
這些話他自然沒有說,他不想給女兒增加心理負擔。
溫意然沒有聽出溫良的後怕,她只覺得鬆了口氣,又帶著愧疚感說了聲“謝謝爸爸”後,便攔住計程車去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