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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黑

年關很快逼近,在垂死邊緣掙扎了一番的妹妹最終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愁雲滿布的家裡也終於迎來了與新年氣氛相契合的明媚。

那天,媽媽百感交集地抱著面色開始變得健康的妹妹親了又親,爸爸也不再陰沉著臉,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家裡的氛圍有了轉變,又臨近盛大的節日,早已經忘記了那個巴掌的小譚笑又開始變得沒心沒肺起來,天天在外和小夥伴兒放鞭炮玩兒。

小孩子天性總是調皮的,可是這幾個月她開始學會看眼色,不再那麼莽撞,所以不管玩兒得多盡興,她都會始終小心翼翼地護著衣服,生怕把衣服弄髒,回去又挨一頓批。

大年三十很快就來臨,這一晚的飯菜是一年中最豐盛的,小譚笑也沒心思玩兒了,早早地回到家洗完手坐到桌子上,等著開飯。

按理說,爸爸還有三個弟兄,爺爺奶奶也健在,除了大伯,一大家子人都住在鎮上,這年夜飯怎麼也應該湊一起吃才對,但是今年的年夜飯卻只有他們一家四口。

小譚笑不明白,也沒心思明白這些細節,可長大了的譚笑卻知道,因為叔伯家都生的是兒子,只有他們家是家女兒,爺爺奶奶很嫌棄,更重要的是,父母因為要孩子的事沒了正式工作,一起吃飯的話,爺爺奶奶少不了又是當眾一番嘮叨,叔叔伯伯們也會帶著優越感審視著自已的兄弟一家,所以自尊心極強的父親和不喜歡公婆的母親今年決定乾脆就一家人自已團團年得了,省得和他們對上鬧心。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個家庭也是一個小型江湖,江湖裡什麼人都有,也各有心思,就像有些家庭重視血脈親情,而有些家庭則更看重利益。

小譚笑對大人這些奇怪的彎彎繞繞並不理解,她只管吃,而且吃得很開心,平時爸媽節約慣了,一週裡有三四天都見不到肉,而現在,桌子上除了紅燒肉外,還有她喜歡的排骨和臘肉。

過年就是好,可以吃到那麼多平時吃不到的東西。

看著她吃得這麼開心,媽媽的神色裡也少了平日常見的惆悵和陰鬱,她給女兒夾了一塊肥瘦相宜的臘肉,難得溫柔道:“馬上就是新年了,你也又要長一歲了,要更加懂事才行,別跟以前一樣,天天就知道瘋玩兒,有時間多看看書,幫媽媽多照看照看妹妹才是正事,明白嗎?”

小譚笑抿了抿油汪汪的小嘴,不解道:“可是妹妹又不是我生的,為什麼要我照看妹妹啊?”

她語出驚人,媽媽愣了一下,嗔怪道:“瞧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是姐姐,姐姐就應該關愛妹妹,讓著妹妹,況且你妹妹從出身就多災多病的,你更應該多照顧照顧她,這樣她才能健康一點。”

“為什麼姐姐就應該關愛妹妹啊,她為什麼就不能關愛我呢?我也經常生病啊。”

“這是規矩,大的就應該關照小的,古往今來大家都這樣,你看隔壁張蓉蓉不也這樣嘛,她是姐姐,所以沒事兒就幫著她媽媽照顧弟弟。”

“哦,知道了。”小譚笑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又夾起一塊臘肉埋頭吃起來。

“別隻是知道,一定要行動,你也慢慢長大了,該懂事了。”

“哦。”

當初要孩子的時候他們連知會都沒知會一聲,現在把屬於自已的義務轉移到孩子身上時他們倒是一點猶豫都沒有。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開創者,大多數父母都這樣,不足為奇。

趴在不遠處的黑狗聽著這一切,默默地立了立耳朵,然後淺撩了一下眼皮,望向那個尚還天真爛漫的女孩。

二十多分鐘後,吃完飯的小譚笑跳下桌子朝她走來,準備給她餵飯,正準備要把剩飯倒進不鏽鋼飯盆裡,見盆底有沉澱下來的塵埃,小譚笑放下剩菜剩飯,撈起飯盆往廚房跑。

沒一會兒,小譚笑拿著飯盆重新回來,把飯菜倒了進去。在飯盆被覆蓋的前一刻,譚笑看清楚了被女孩洗得乾乾淨淨的飯盆全貌。

媽媽見她又開始了,蹙眉嘀咕:“這狗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了,狗盆髒了就不吃飯,怎麼喂都不吃,非要盆乾淨了才才肯張口,真邪門兒。”

小譚笑沒理媽媽,只是摸了摸大黑狗順滑的頭,甜甜地笑了起來。

她還不懂什麼叫邪門兒,她只知道第一次被爸爸打的那晚,只有小黑選擇了陪在她身邊,小黑對她好,她也要對小黑好。

小黑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只是看著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和純淨的笑臉,眼神變得溫柔又寧靜,和它壯碩的體型形成鮮明的對比。

說起來,小黑能留在這個家,還多虧了譚笑。在來譚家之前,小黑本是隻流浪狗,某天它順著飯菜的香氣偶然溜進了譚家院子,被正在玩彈珠的譚笑發現,見它長得圓滾滾,左耳雖然缺了一角,但眼睛晶亮有神,身形也勻稱結實,比很多家養的狗都精神漂亮,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悄悄地餵了一天,發現它粘人又聽話,還極為有分寸,譚笑終是沒忍心把它趕出去,壯著膽子向爸爸徵求意見,想要留下它。譚林忠想到懷孕的妻子,本想拒絕的,可架不住女兒的軟磨硬泡,又見狗子確實很可愛,身體也算強健,用來看家應該很不錯,便勉強同意了,也幸好它異常通人性,稍加訓練便能聽懂很多指令,連不怎麼喜歡貓貓狗狗的趙美華都驚訝於它的聰慧,出奇地沒有反對,於是它就這麼在譚家住了下來。

但等它在家待了一段時間後,一家人才發現它只是聽話,卻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親人,也許是在外面流浪過一段時間,受過傷害,它很會看眼色,也很有戒心,相較於有了個家,它似乎更像是在這裡找了個包吃包住的工作,盡心盡力地完成本職工作後,便對老闆禮貌得恰到好處。很多時候大人小孩兒在它面前來來去去,鞋底與地面摩得“啪嗒啪嗒”響,它都只是撩一下眼皮,隨意地掃↑一眼便又移開視線,並不會像其他狗子一樣沒皮沒臉地湊上去圍著他們打轉搖尾,乞求得到垂愛。

不過大人並不在意,反而覺得省心,一條狗而已,能看家不作妖,不給家裡人帶來麻煩就沒有任何問題,至於親不親人,他們沒那麼在乎,因為忙著生存的普通人總是匆忙而潦草地往前奔跑,來不及關注除此以外的事情。

興許因為譚笑是第一個接納它的人,小黑對譚笑的倒是有點耐心,但也不多,每次陪她玩不了多久,它便會輕輕走開,繼續趴到角落裡的窩裡,如果譚笑再去逗它,它就乾脆找個隱蔽的角落藏起來,眼不見為淨。

真是條奇怪的小狗。

不過小黑也並不總是這麼懶散疏離,至少對譚笑不是。就比如它到這個家兩個月後的某天,譚笑因為學家務學得不上心被媽媽罵了,委委屈屈地想要抱它求安慰,再又一次被它掙脫後,譚笑扁著嘴氣咻咻地往外走,邊走邊用撿來的樹枝揮打路旁的雜草。等走了好一截,聽到家家戶戶的鍋碗瓢盆都跟開音樂會似的相繼傳出聲響,她才恍然發覺到飯點兒了,再不回去又該捱罵,於是扔掉樹枝,不情不願地轉身往回走。

也就是在她回頭的一瞬間,譚笑看到了那條剛剛還忙著要逃離她懷抱的半大小黑狗正默默地跟著自已,見她轉身,它也停了下來,就地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微仰頭,張著嘴巴望向她,視線專注,眼神清透。

如畫的夕陽晚景裡,一人一狗隔著幾米遠的距離互相對望,最後還是狗子先邁出了步伐,顛兒顛兒地朝她小跑著過去。很奇怪,就在它跑過來的那一瞬間,譚笑的心裡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那時候她還無法說清道明,直到很多年後她才能精準形容那種情緒——滿足。

新年很快過去,妹妹的身體恢復得一天比一天好,小譚笑也慢慢適應了小學生活,而爸爸為了生計,選擇與同鄉去往遠方打工,生活一如往常,平淡而又有條不紊地行進著,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條只喜歡趴著睡覺的看家狗主動擔起了接送小譚笑的任務。

小鎮不大,小譚笑每天都走路去上學,媽媽因為要帶孩子,又要做各種家務,本身也分不出太多精力接送她,見小黑這麼懂事,每天跟著小主人早起去學校,等下午快放學了,它又跟定了鬧鐘似的準時提前半個小時到學校門口蹲守,也就放了心,任它去。

那會兒鄉鎮上的狗都是散養的,且多為土狗,它們聰明且親人,很能看眼色,因此只要不是特別兇悍的,人們看到它們在街上亂竄,也不會太管。小黑就是在這樣寬鬆的環境下,接送了自已的小主人整整兩年多。

於是從2004年春開始,小鎮上時常會看到這樣一副景象:一隻體格強健但特別溫順的大黑狗會風雨無阻地接送譚林忠家的大女兒上下學,如果遇到下雨天,它還會叼著傘提早等在學校門口,安安靜靜地蹲在無人踏足的地方等候著小主人。若是遇到陽光毒辣的日子,它則會遲一點出發,把時間卡得剛剛好,與身形單薄的女孩一道回家。

漸漸的,學校保安見識到了它是如何地通人性,也不再驅趕它,甚至在最熱的時候,他們還會給它喂水。不過小黑極有原則,從不隨便接受別人東西,每到此時,它總是規規矩矩地避開,老老實實地靠著牆根兒蹲下來。

就這樣春去秋來,被大黑狗貼心護送著上下學的小譚笑又長了一歲,身量也又高了一些。也是在小黑的陪伴下,媽媽的忽視和爸爸的缺失所帶來的影響似乎也沒那麼明顯了,再加上她年紀小,玩心重,一年下來,她過得倒也還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