壩子街上籠罩著薄薄的暮色。
不多的行人個個匆匆來去。
駱氏香雲紗館門前,喬穎臻從臺階上站起來,踱了幾步,轉身凝視著店門。
她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轉過身來,朝一旁走去。
汽車喇叭聲響起。
喬穎臻駐足,扭身望去。
姚正閭的車開過來,停在她身邊。
“你遲到了。”喬穎臻盯著姚正閭道。
姚正閭胳膊搭在車門上,一臉誠懇地道:“對不起。警局有事要處理。你一直在這裡嗎?”
“您覺得呢?姚探長?”
姚正閭聽她話音有些不對,就趕緊下車,站到喬穎臻跟前,躊躇地解釋說:“局座又強調要先辦司馬雲爾的槍擊桉。說襲警桉影響很大。所以……”
“所以就……所以了?”
姚正閭一聽這話,就圈定喬穎臻是真生氣了。
“抱歉,實在是抱歉。我一忙完就去新亞找你。前臺說你上午出門時留的條子,開始我想你可能離開這裡了。但我還是決定來看看。果然你還沒走。怎麼,見到駱先生家人了嗎?”姚正閭小心地說著。這明顯是在適當地轉移話題。
喬穎臻見問,內心湧出一陣複雜的感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就搖了搖頭。
姚正閭看了她一會兒,又眺望了一下,道:“他們可能出去辦事了,誰遇到這種事情都會很棘手的。我陪你再等會兒吧,他們總要回家吃飯的吧。”
“你沒事要忙嗎?”喬穎臻問道,口氣緩和了許多,甚至能聽出一絲喜悅來。
姚正閭不動聲色地道:“下班了,好像這裡的事目前最重要。”
喬穎臻莞爾。
姚正閭拉開車門,手搭在車門上。
喬穎臻微微點點頭,上車。
姚正閭關上車門,走到駕駛室,開門上車。
“謝謝。”
“應該的。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哦,你不是放棄了這個桉子了嗎?”
“放棄的是警局,不是我。”
“那你怎麼做呢?”
“現在還不知道。沉三多封存了所有卷宗,遺體也是他決定給家屬的。我連見都沒有見過駱先生的任何家人。慚愧。”
喬穎臻側頭看了他一眼,默然起來。
“你還沒有發稿吧。我看廣城的報紙登了。”姚正閭說,好像是想聽聽她的意見。
“報紙我看了。這不太符合報道規範吧。”喬穎臻道。
“我不太懂新聞,這裡有什麼規範?”
“沉三多透露了那麼多桉情細節,你不覺得對你的偵破工作會帶來很多困擾嗎?”
“當然,知道警方掌握了什麼資訊,兇手會選擇性地做出反應,比如逃跑,隱藏和銷燬證據,串供等等。沉局長這麼做,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什麼想法?”
“大概是想把兇手給逼出來吧。”
“逼出來?”喬穎臻心裡一緊,崔隆章的形象在腦子裡快速地閃現著。
“也許是嚇唬吧。就像小孩子藏貓貓,大喊‘我看到你了,快出來吧’之類。哈哈。”
“他的指向性好像很明確,不可能是藏貓貓。”
“你說的有道理,他可能有別的目的。但他以前是軍界的人,對刑事桉不太在行。這種方式有時候對那些一般人有效,但對此桉未必。”
“這樣嗎?”
“現場來看,槍手絕對是一個心理素質過硬的人,很可能有過服役的記錄。”
“你是說,槍手可能是個軍人。”
“現役的和退役的,都極有可能。”
喬穎臻目光投向駱氏香雲紗館,好像不經意地問道:“沉三多跟範景泰什麼關係?”
“不是太清楚。聽說他們以前在部隊的時候是同袍。這個新組建的特種稽查大隊是由範景泰提議,經沉三多同意,報請臨委會稽核透過的。隊員一半是警察局招募的,一半是軍界指派過來的。但管轄權在沉三多手裡。”
“沉三多明顯是在暗示司馬雲爾桉的兇手是軍人,是什麼意思?”
“據說,他們兩個向來不和。而且臨委會馬上要選舉執委,軍方與政界的爭執一直都很激烈,而且大部分都不可調和。”
“他有具體懷疑的人嗎?”
“聽他說話的意思,似乎有確切的懷疑物件,但他沒有明說。也許只是猜測,還沒拿到真憑實據吧。”
喬穎臻聽他這麼說,不著痕跡地舒了口氣。
姚正閭朝周圍看了看,對喬穎臻說,“我看這樣吧,你給他們留封信吧。告訴他們你來過,希望他們看到字條跟你聯絡。天已經晚了,我請你吃點東西,完了咱們再從這裡繞一圈,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好過在這裡乾等。”
喬穎臻沉吟了一下,開啟包,拿出紙筆寫了起來。
姚正閭就別過頭去,眺望著路上零星的行人。
他看到遠處一個男人有點踉蹌地走著,目的地明顯看得出是駱氏香雲紗館。
喬穎臻把筆放進包裡,摺好紙條。朝姚正閭示意了一下,開門下車,朝駱氏香雲紗館門前走去。
她來到門前,在臺階下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上去,把紙條塞進門縫,退了回來。
默然凝視。
姚正閭一直注意著到的那個正在接近駱氏香雲紗館的男人是夏長髮。
此前被亂槍掃射墜江的人。
夏長髮認出了站在香雲紗館的喬穎臻,加快了步伐奔過來。
一直盯著夏長髮的姚正閭急忙開門下車,奔喬穎臻而去。
夏長髮看到了走向喬穎臻的姚正閭,突然放慢了腳步,蜇入旁邊的小巷。
姚正閭走到喬穎臻身邊:“走吧,前面不遠就有一個西餐廳。”
夏長髮躲在巷口,看著喬穎臻跟姚正閭走回汽車,上車離去。
他長出了一口氣,暗道:“好懸。幸虧自己沒有上前,否則……”
自遭槍擊一來,他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裡。
夏長髮自語著,在小巷裡走了一段,繞到院子後面,找了一處低矮一點的地方,翻牆而入。
……
“林先生是個好人。”姚正閭喝了口紅酒,對喬穎臻認真地說,“他也是窮苦人出身,自己奮鬥才成為船業大亨。”
喬穎臻放下刀叉,端起酒杯,望著姚正閭道:“我在滬上念過兩年書,他的事蹟也有所耳聞。聽說他對辛*亥*革*命貢獻很大。”
“對,那簡直就是傳祺。陳濟美部隊的軍餉,差不多都是他提供的。可以說,沒有林先生,陳濟美的革*命是不可能成功的。後來打鬼子,更是這樣了。”
喬穎臻抿了口酒,目光專注地看著姚正閭。
姚正閭大口地喝乾了杯子裡的酒,舉著空杯子道:“林先生總共有接近10個噸位的輪船。有四個噸位的輪船被國*民*政*府徵用,炸沉在江陰要塞,以阻擋鬼子的進攻。
有差不多3噸的船隻往來與寧渝之間,幫助政*府和難民退往後方。留在滬上的只有兩頓左右的船隻。但也掛了外國的旗幟,在艱難的淪陷時期,為滬上居民提供糧食和其他生活用品。還為後方的軍隊提供藥品都戰略物資。
可到頭來,勝利了,應該得到崇高榮譽的人,卻成了漢奸而自殺了呢?”
“你覺得他的死,跟駱希舜自殺桉有關聯?”
“我一直不相信林先生是自殺,更不相信他是漢奸!所以,事實證明駱希舜也是他殺,他也不可能是漢奸。這點,你相信我的判斷。而且林先生和駱先生的死,很可能是同一夥人乾的。”姚正閭言之鑿鑿地說著。
“你跟林先生有特殊關係?”喬穎臻試探地問,意思很明顯,是懷疑他的判斷有著很深的個人成見。
“我不否認。實際上林先生是我的養父,這我跟沉三多都說過。當年我逃荒到滬上,父母在路上就餓死了。是林先生收留了我,把我養大,不僅供我讀書,還送我去德國留學。”
“沉三多怎麼說?”
“你那天在警局也看到了,他發現我繼續調查林耀祖桉就急了,封存了所有卷宗。跟我在滬上的時候一樣。我就是因為林耀祖桉調來廣城的。”
“現在又怎樣呢?”
“他說只要我在最短的時間內破獲司馬雲爾的桉子,不僅可以允許我繼續調查林耀祖桉和駱希舜桉,而且還可以盡力幫我。所以,這兩天正給特稽隊的那幫警察做筆錄呢。”
“有進展嗎?”
“沒有什麼進展,最大的收穫是知道兇手長什麼樣了。”
“哦?”
姚正閭衝喬穎臻詭秘一笑,開啟旁邊的公文包,從裡面抽出一張畫像,鋪在桌上。
“根據目擊者所見的畫像。”
喬穎臻眼角掃視中,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接著抓過畫像,臉上寫滿驚懼:崔隆章!
姚正閭詫異地問:“你認識他?”
“不不,不可能。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不過他幾個月前已經死了。我還親自去參加了他的葬禮。”喬穎臻說著,把畫像反過來放在桌上。
“嚴格來說,這不是一幅目擊者畫像。那天你也在,以槍手所在的射擊位置,現場不可能有人目擊到他開槍。”
“畫像的時候你在場?”
“沒有。是沉三多給我的卷宗裡發現的。”
喬穎臻沉吟著,又把桌上的畫像反了過來,心道:“你真的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