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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最後一根稻草

“有漪———!!!!!!!!”

我發出一聲嘶吼。

我不知道自已怎麼了,身體的筋肉緊繃起來,體內的血液也在沸騰,彷彿下一秒血管就要爆裂開來,待我這一腔熱血噴湧而出。

“死吧!!!!!”我抬起靜水劍,向那些弓箭手狠狠劈砍去。隨著劍劈下去鋒利的聲音,他們的胸前被我砍出一道道極深的口子,其身應聲倒地。

我根本沒有感覺到腰間因傷口撕裂而汩汩流出的鮮血,也沒有感覺到之後插入我胸口和大腿的羽箭。我也許身子已經麻木了,也許是迴光返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有漪身中十數箭,尚可對我報以最後的一抹微笑,我又有何不可?

我要在嚥下最後一口氣前多殺幾人,為梁軍和義軍分去一點負擔,能分多少就分多少。

拼殺十四人後,我的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下去。

一點都不疼了,只剩下疲憊。

好累。

身體……不能動了。

真諷刺。還在有漪面前答應的好好的,會照顧好瀾媽媽;結果眼下,瀾媽媽又失去了自已的兩個女兒。

轉過頭去,無洭在有漪身邊十五米遠的地方單膝跪地,拄著旗杆成為一座無人敢侵犯的雕像。有漪在我不遠處睡著了,她還保留著那抹淡淡的微笑。

原來我們又打回無洭身邊了麼?

她真的很從容。

我支起胳膊向她們爬去。

一寸,兩寸。

我爬了多久?

耳中充斥著刀劍相鳴的聲音。

很快,那聲音也漸漸淡去了。

我終於摸到有漪的手。

我和她的鮮血融在一起。

“無洭,有漪……”

秋月去了哪裡?她是不是還在送信?

我默默閉上了眼睛。

其實真正的告別沒有長亭古道,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就是在一個和平時一樣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

“秋月,你快帶著援軍回來吧。”

“瀾媽媽,我走啦……”

……………………………………………………

自從平國入侵,朱珏就立刻擔起一國之君的重任,著手處理朝中事務。作為前太子太傅、現帝師,瀾先生必須幫助皇帝共同面對國家大事,尤其是生死攸關的時刻。

近些天,兩個人整日在乾清宮內擺看沙盤,指點地圖,商討對策與作戰方針。本來這些事情是兵部尚書、左右侍郎與其餘五部尚書一同商議的,可相比於他們,朱珏更信任瀾先生,於是常與瀾先生議至深夜。

皇帝年輕力勝,又自小得瀾先生照顧,身體基礎紮實,因此精力充沛,沒有多麼的疲乏;瀾先生身體卻是每況愈下,常常咳嗽。朱珏擔心著瀾先生的身體,瀾先生又擔心著前方的戰事,常常不暇休息,連藥也不暇吃,好幾次差點暈倒。

這日二人正在謀劃對策,阿魚遞進一封書信。

“皇上,瀾先生。鄴州八百里加急。”

“難道是鄴州的……”朱珏接過書信就遞給瀾先生,“老師,你快看看,是不是捷報?朕真怕是……”

瀾先生急忙撕開外封,抽出兩張對摺的紙,翻開,閱讀。

信的第一句:鄴州之戰已勝。

朱珏看後長舒一口氣:“好,好!勝了!保住了鄴州,就可以守住外圍防線。只要兵力足夠,可以一點點把戰線推回去。張三一定會趁我們兵力不足時發動突襲,朕已讓荀卿再帶領十萬梁軍奔赴戰場,兵分四路,分別從雁州、無冬、凝州、鄴州包抄,給張三打個措手不及!”

他臉上閃爍著希望的光芒,旁邊的瀾先生卻一言不發。察覺到異樣,朱珏轉向瀾先生,卻掉進瀾先生皺縮的瞳孔。

“老師,怎麼了!”

瀾先生只是拿著信紙發愣,如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他心下大叫不好,連忙把信奪過來。

“鄴州之戰已勝,但慘勝。張三已被誅殺,八十萬大軍已被我義軍與正軍聯合擊潰,除俘二萬,逃三千,其餘已被全部殲滅。我梁軍六十萬人僅剩八千,其餘門派弟子共十萬六千三百四十七人,現今剩三千六百二十八人。玉龍弟子義軍原五萬六千三百二十二人,現剩三百一十八人;靜水弟子義軍原一萬零二百六十八人,現剩三百一十四人。”

“另外,玉龍派掌門人艾珵,靜水門派大弟子有漪、若汐姑娘及流灩居居主無洭姑娘均玉碎,其身不日將護送回京城。聶隱再拜至上足下。”

紙上有些字跡稍顯模糊,不知沾染上了誰的淚花。朱珏看完後連呼吸都急促起來,還沒等他說話,瀾先生的身形一晃,向後仰去。

“老師!!”朱珏丟下信來接住了瀾先生。瀾先生面色慘白,口唇微啟,雙眉緊蹙,神色痛苦萬分。旁側的侍衛愣在當場,朱珏怒吼道:“愣著做什麼!快去請太醫啊!!”

還是阿魚反應比較快,跌跌撞撞衝出去傳太醫。未幾,太醫急匆匆提著藥箱趕來。朱珏在門外焦急地踱步,一見到太醫就抓著他的手:“愛卿!一定要好好診查,萬不可有誤!”

“皇上,微臣必當會竭盡所能。還請皇上隨微臣進來。”

瀾先生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太醫搭了許久的脈,臉色一變,指間微微發顫。朱珏捕到這一處小小的異樣,顫聲問:“怎麼樣?”

太醫的眉頭緊皺,嘴也抿的很緊。放下瀾先生的手,他請皇上到一邊,以一種無法掩飾的悲哀的語調告知道:“帝師本就體虛,整日殫精竭慮,又聞此噩耗……現下已經是藥石罔效了。倘用湯藥吊著,尚可活半年;若是還如此疲累……”

“就會怎樣?”

“唉…….”太醫慢慢搖了搖頭,“三五日,油盡燈枯。”

“什麼?!”朱珏一聽這話差點沒有站穩,一把抓住了身旁的桌沿才沒有軟倒在地上。他的老師,他的養母,他的瀾先生,怎麼一瞬間變得這麼脆弱,宛如寒風中搖曳著的,即將熄滅的殘燭?

瀾先生安安靜靜躺在這乾清宮的床上,身邊圍著一群太醫。可所有太醫診治後都是同一個結果,每一次搖頭,每一次嘆息,都如同一根尖利的錐子,在朱珏的心上捅下深深的傷口。

太醫走後,朱珏雙手死死扣在桌沿,摳的指節發白,咬著牙下詔。

“聶瑾,著罷免其在朝中一切職務,遣回靜水樓禁足。無朕允許,不得探視!”

“皇上,瀾先生是您的老師,您怎可如此下令?!”阿魚在殿外聽見瀾先生的噩耗時早已泣不成聲,又聽得朱珏下如此詔令,悲從中來,竟忍不住從外面衝進來。

朱珏深深低垂的頭抬起來,阿魚的淚眼迎面撞上朱珏的淚眼。兩個人雙雙相擁,抱頭痛哭。這是朱珏登位以來第一次在臣子面前失態。

朱珏痛哭著,抱著阿魚的腦袋狠命捶著他的背:“阿魚…….阿魚…….你以為朕希望這樣?!若是不這樣,政事接二連三纏上老師,她還如何休養!朕知道朕的詔令冷酷無情,但這個時候,梁國危在旦夕,絕不能讓別的國家知道老師倒下了,必須要……必須要……”

阿魚在一瞬間感受到壓在朱珏身上沉重的擔子。他抱著皇上,兩個人一起癱坐在地。負責草擬詔令的溫大人筆管在顫抖,一向寫楷書的他,今日竟潦潦草草寫出一份行書。

是呀。不知何時,瀾先生已變成大梁的象徵。她的倒下,又何嘗不意味著梁國的衰微呢?

……………………………………………………….

梁州城郊外。

海姬的毒是沒有解藥的,魯彪在馬上已經不知道吐了多少血。

“沒想到這女人的毒還挺厲害……”

視線模糊了。

是毒已經侵入心肺了嗎?

笑話。他自小這樣反覆中毒解毒,本以為世界上已經沒有毒可以傷到他……

可是御天殿已近在咫尺。禁城城樓的守衛向他放箭,他強定神智,扭著馬頭避開箭雨,又用盾牌抵擋,衝進了城門。

“沒有人,能抵擋得住我魯彪……我是吃著毒藥長大的,我何曾怕過這些……”

瘋馬在路上橫衝直撞,撞飛了路邊的小攤。有個乞丐孩子出來找東西吃,走到馬路中央,看見飛奔的快馬嚇呆了,不知避讓。魯彪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狠命將馬頭向旁一拽,堪堪避開了那孩子。

馬猛然撞上了身旁未收的攤子,又狂奔了數百米,猛地一滾,連帶著把魯彪翻在地上。魯彪再沒有起來的本領了,狠命吐著鮮血,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御天殿。

對啊,進了御天殿就好了。聶瑾就在御天殿裡呢。她彷彿還穿著那襯得她高貴大氣的藍裙青袍,與朱珏共議國事。

恍惚間,他感覺自已已經得到了她。朱珏已經被囚禁起來,而她必須屈服於他,她已經是梁朝遺民了。她必須心甘情願歸屬於他。年齡?看她的模樣,看她的身段,四十了又怎樣?她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她會體貼地為他包紮每一處傷口,為他垂淚,為他因為她受傷而自責。

她會說,為什麼沒有早一點遇到他。

她會說她愛他。

一定會這樣的。

要是會這樣該多好。

他這才恍然意識到,他把聶瑾放在了一個可笑的不屬於聶瑾的位置上。

那個位置,本是望夕的。

魯彪身下的血逐漸蔓延開來,洗淨了他每一分頭腦。他從來沒覺得自已這麼清醒過。他依稀看見有個女孩站在他的身邊,在他的手腕繫上一隻編的很精細的草手鐲。

“你終於來了。”

“我有罪,我不能拖累你。你快走吧。”

“誰沒有罪?我們都是殺過人的。為了搶那些藥,我不得不讓其他人因為我們而死,我也要一起去修羅的。”

那女孩兒笑的像太陽下最燦爛的一朵康乃馨。

“我們一起走吧。”

魯彪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