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終於平靜了下來,忙了將近十日都未曾休息過的捕頭王一嘯終於迎來了自已難得的假期。
他向手下最後交接了一遍工作後,又細細地叮囑了那幾個愣頭青不要趁他休息就偷懶,江寧還有很事情要處理。
雖然很不放心,但王一嘯還是走出了衙門,準備回家,他已經十天沒有回過家看望妻子孩子了,自已之前也只是差人跟他們說了句要工作,沒有時間回家,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在那次“酸雨”中受傷……
想到這裡,王一嘯加快了腳步,擔心與焦急讓他無端地焦躁,只希望能再快一點見到家人。
他走在坑坑窪窪的街道上,必須集中精神地觀察著路上那些被酸雨腐蝕出來的坑洞,稍不留神,就會崴腳,衙門裡就有好幾個夥計崴到了,天天在那齜牙咧嘴。
就在這時,他光注意著腳下,沒有留意到前方,與一個人迎面撞上了,作為捕頭的王一嘯自然身板結實,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身體晃了一下便站定了,那人就慘咯,“砰”的一聲,就被撞倒在還有積水的小坑裡,衣服都被濺上了泥水。
“怎麼走路的你!給我拿著!”他罵罵咧咧地站起身,將手裡的幡子遞給王一嘯拿著,王一嘯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拿著了。
那人約莫七八十歲的樣子,一張老臉皺巴巴的,眼睛又小又猥瑣,身穿明黃色道袍,頭上的冠子被王一嘯撞得歪歪斜斜的,看著十分滑稽。
崑崙散人用那雙小眼睛瞪了一下王一嘯,抬手扶正了自已的帽子,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後,從王一嘯手裡搶回了幡子,怒道:“你這人,真是不長眼睛的!”他站直身體後,再次直視王一嘯的面容,看了一眼,便突然驚呼道,“哎喲,你快死了啊!”
王一嘯也怒了,他沒想到這個江湖騙子一開口就是咒人死,“死個屁,你個老東西不要信口開河!”
崑崙散人現在不生氣了,反倒是對著王一嘯的樣子評頭論足,嘖嘖稱奇,“我看你鼻樑歪斜,父母宮近乎於無,應是幼時喪親,你的眼睛一大一小,顴骨尖聳無肉,奸門凹陷,嘖嘖嘖,看來你不僅脾氣不好、人緣不好,在事業晉升上也是十分困難啊。”
王一嘯沒有搭理他,只是沉聲道:“我從來不信命。”
崑崙散人笑嘻嘻地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給你個贊,你確實是很努力啊,後天改命咯,但是終歸是有盡頭的。”
他繼續說道,“你六親緣薄,傷克子女,子嗣緣薄,命宮陰暗,歲運並臨,命中有劫。流年大凶,沖剋太歲,氣數已盡……”
崑崙散人張口就是一大堆讓人聽著很不對勁的話,王一嘯終於忍無可忍了,從身後拿出麻繩,怒道:“你滾不滾?再不滾開,我就直接把你押進大牢!”
“哎喲哎喲,老東西可受不得這麼大禮喲——”崑崙散人裝模作樣地讓開道路,笑嘻嘻道,“您請過。”
王一嘯冷哼一聲,收起繩子走了過去,崑崙散人在他背後幽幽說道,“你這人有正氣,也有膽識,才能在這樣的出身中做到江寧總捕頭的位置,已經有人替你付過了,那我便再送你幾句。”
崑崙散人道:“自古忠義難兩全,唯有獨走一道黑。人生善惡非命定,為善作惡各自招。”
他向王一嘯揮揮手,也不管他有沒有看過來,悠然道:“歸去兮——”
王一嘯說是不理會這個江湖騙子的話,但他還是記在了心裡,他有些沒有聽懂,正想詢問那人時,一回頭,那個老人已經不見了。
……
“這句詩文縐縐的,什麼意思?唉不管了,待會兒去問問志兒……”王一嘯文化水平不高,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明白崑崙散人的意思,準備回家問問讀過書的兒子,正當他還在琢磨時,已經快到家了。
王一嘯推開門,大笑道:“看看是誰回來了?”
並沒有人回應他,逼仄的廳堂中,好幾位身著勘地監高品制服的大人們正站在一名華服男子身後,對他虎視眈眈,自已的老婆孩子被幾個身穿白底紅紋制服的人圍在身後,王志看到了自家父親回來,剛想大聲叫喚,王一嘯的妻子何氏堅定地捂住了他的嘴巴,那雙泛著水光的眼睛看著他,讓王一嘯心痛難忍。
“你就是江寧捕頭王一嘯?”站在華服男子身後的勘地監官員冷聲喝道。
王一嘯只見過一次勘地監的人,便是前任江寧知府因貪汙腐敗被他們帶走的時候,那前任知府大人哭天搶地,勘地監卻只是效率極高地將他押送上了囚車,直接拉到帝都,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沒有任何人膽敢阻礙勘地監的行動,“勘地監”這三個字,就是大玄人心中噩夢般的存在。
他連忙行禮應道:“屬下正是王一嘯。”他不敢多言,生怕自已說錯了一個字,便會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場。
華服男子瞥了一眼勘地監官員,“態度不要這麼差,我相信,王捕頭一定會盡全力配合朝廷的。”
王一嘯冷汗直冒,他平日無功無過,怎會落得勘地監家訪的地步!這些人肯定都是朝廷的代表,他們到底要和他這個小小捕頭說什麼?
王一嘯應道:“大人請說,王一嘯定當全力配合。”
“我聽說,你認識一個叫……安菱的人?”
王一嘯心頭狂跳,這不是那個以白丁之身,查破歐陽宇大案的遊俠兒嗎!
據衙門卷宗記錄,安菱追查到了嫌犯歐陽宇的所在地,並與其展開了一番戰鬥,成功擊殺嫌犯,但可惜的是,嫌犯的屍體意外落入河水,已經找不到了。基於這個結論,衙門已經將歐陽宇連環殺人案結案。
他與安菱只不過是一面之緣,之前他還在追查兇手歐陽宇時,與她打過幾次照面,她也為自已提供了些許線索,但,他們之間也僅僅停留在“認識”的程度。
王一嘯斟酌了一會兒,回答道:“回大人,我與她打過幾次照面,並不熟悉。”
“沒有關係,”華服男子笑道,“我要你去山海書院見她一面,無論什麼理由都行,這樣你的任務,就完成了。”
王一嘯心頭狂跳,這些大人們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就找自已,果然,是為了安菱。他看向妻子和兒子,在這一剎那,終於明白了剛剛那個算命先生到底要告訴自已什麼東西了,果然對於普通人來說,忠義永遠兩難全!
在勘地監與諸位貴人的壓力之下,王一嘯明白,若他答應了華服男子的要求,那安菱,恐怕會凶多吉少。
但這些只是猜測,他糾結了一會兒,想遠離這些事情,沉聲道:“卑職只不過是與安菱有過幾面之緣,恐怕難以勝任。”
“哎,”華服男子不耐煩地擺擺手,“讓你去你就去,不過區區一個小捕頭,還想抗命不成?”
“抗命”二字一出,華服男子身後的勘地監眸中寒光一閃,直接拔出了身後的大刀,嚇得王一嘯連聲道:“呃,我……我不是……”
旁邊那群白衣人中的一人嘆了口氣,溫和道:“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與安菱並無交集,因果也僅限於那幾面罷了,算不上什麼深交,好好想想吧,這位可是帝都來的貴人,現在,千載難逢的機會就擺在了你的面前,你難道,要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搭上自已的一輩子嗎?”
王一嘯身處自已的家中,卻如墜冰窟,他看著還在瑟瑟發抖的妻子和孩子,緊咬牙關,低下了那顆頭顱,“好,我答應你們。”眼淚大滴大滴地從虎目中流出,落在了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