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關鍵之處,嶽相也不欲與太子爭長短,有意放低了姿態,溫聲說道:“俗話說樹大招風。這兵權與其落到一個我們不知道底細的人手中,倒不如落到那李國材手裡。”
太子略有所感地遲疑道:“外祖父的意思是,想用這兵權把李家拉下馬?”
嶽丞相見他總算有了些長進,這才略收了臉上的冷意說道:“不錯。五皇子與你明爭暗鬥多年,這些年愈發勢大,你以為只是因為他生母麗妃得寵嗎?”
“自然不是。”太子篤定地說道:“與其說老五因為麗妃得寵,倒不如說他們母子倆都是因為李老國公手上的兵權而得寵。
老五日益勢大,不也是因為他外祖父手下集結了一大批武將嗎!”
“是啊,”嶽丞相沉聲說道:“這幾年我看那老匹夫越來越不成個樣子,仗著手中的兵權和陛下的寵信,滿朝文武百官,有幾個沒被他當面罵過?
就連他家的惡奴,都敢當街毆打七品文官,更不用說他家中那些惡貫滿盈的子侄們,怕是手上也沒一個是乾淨的。”
“真不明白父皇是怎麼想的,既要收斂兵權,就該先從李家下手,怎麼倒先動起慕家來了。”太子不忿地說道。
“殿下慎言。”嶽丞相眼見著太子又口無遮攔起來,不得不再次提點道。
太子愈發不滿地叫道:“外祖父!方才在大殿外您叫我慎言也就罷了,現在這是在我宮裡,滿宮都是我的人,您還要這樣說!外祖父也太小心過頭了!”
嶽丞相無奈地看了一眼太子,索性背過身去,眼不見心不煩。
待到心緒略平整了些,方才開口說道:“依老夫看,陛下動慕家,有兩層意思。這一來,便是慕家與肅親王府這姻親的關係。
慕雲蒼與長寧郡主的婚事雖是先帝定下的,可這麼多年過去,皇帝難免不疑心慕家與肅親王府勾結太深,存了不軌之心。
二來,恐怕陛下就是要奪了慕家手中的兵權和李家打擂臺。慕國公那父子倆你也知道,雖有忠心,卻不夠聰敏,這麼多年朝堂上的爭鬥,從不見慕家人牽扯其中。
哼,武將說白了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可刀子不聽話,陛下就只得奪了刀自己動手,也怨不得旁人。”
“那依外祖父的意思,父皇這是要將這兵權握在自己手裡?”
嶽丞相冷笑道:“呵,這兵權若是落在了皇帝手裡,那便等於是落在了儲君手裡。所以煜兒,此番你去探望慕老國公,不妨探探他的意思。
大權旁落,想來老國公也不免有了兔死狐悲之感,那咱們不如就再幫他添上一把火,也好叫這火燒得更旺些。”
“添上一把火?”太子不知其意,疑惑地問道:“外祖父越說我越不明白了。”
嶽丞相強忍著心中的無力感,打起精神說道:“移交兵權是大事,按照慣例,慕老國公也有舉薦權。
依照他的個性,必不會舉薦李家,太子不如多與老國公說些李家的惡行,最好是能讓他對李家深惡痛絕。
到時候陛下問起,想來慕老國公也不會在陛下面前說李傢什麼好話。”
“何止於此!”太子心直口快地接話道:“慕老國公那個火爆的性子,怕是會在父皇面前痛罵李家。
可是如此一來,父皇就更不會將兵權交到李家手裡,這不是與外祖父方才說的,要用兵權拉李家下馬相悖嗎?
外祖父又何必多此一舉?”
“煜兒啊,你還是太年輕了。”
嶽丞相說了這許久的話,這才緩緩回過身來,看著太子似笑非笑地說道:“皇帝多疑心,之前要動李家,除了李國材確實猖狂,也多因御史和文官多有彈劾。
可如今若所有的武將都聯合起來,反對皇帝將兵權交於李家,太子以為,陛下又會如何想呢?”
太子怔愣了片刻,才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此一來,父皇就會認為是武將們集體打壓李家,李家反而會變成父皇眼中弱勢的一方。
到時候父皇就少不得會去想,是誰,在私底下串聯武將排除異己,說不定,還會懷疑到孤頭上。”
“不會。”嶽丞相立刻胸有成竹地說道:“從前老夫一直攔著殿下,不讓殿下私下裡結交武官,為的便是此刻。
陛下素來知道你一向不與武官親近,所以陛下無論懷疑誰,都不會懷疑到你頭上。
不過太子也別忘了,您上頭還有先皇后和溫禧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再不濟,也還有明妃所出的四皇子,他們可都是已經長成的皇子了。”
一聽這話,太子就毫不客氣地反駁道:“外祖父你在與我說笑吧?自古以來,您還見過比我大哥二哥更窩囊的皇子嗎?
歷朝歷代成了親的皇子都要出宮立府,封王參政。您可聽過哪朝哪代在宮外開過皇子府?偏我大哥二哥就是!
我那大哥,一年到頭只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四處求醫問藥,好再生出個兒子來!
我那二哥,病病怏怏的,又膽小如鼠,整日裡和他那皇子妃躲在府中,門都不敢出。自打過完年,他們夫婦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進宮向我母后父皇請安之外,平常時候你可還曾見過他?”
說到這裡,太子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撫了撫額頭,凝聲說道:“不過說到老四,孤還真是看不透他。他成日跟在老五身邊鞍前馬後的,難道真就甘心居於人下,為他人賣命?”
嶽丞相見太子終於肯動腦子了,不由欣慰地說道:“煜兒問得好!說起四皇子,他的境遇倒是與你頗為相似。
老夫位居丞相,統領百官,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四皇子的外祖父也不遑多讓,他畢竟做過帝師,又加授太傅之銜。
若說天下文官都是天子門生,可天子卻是他的門生,如此說來,就連老夫也要位居他之後。你與他皆無兵權支援,若無太子之位的加持,恐怕你今時今日的境遇還不如他。”
說到這裡,嶽丞相的眼神不免晦澀。太子自是知道其中隱秘,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得開口說道:“外祖父不必多慮,如今這太子之位到底還是落在了孤頭上,孤也自信能將這位子坐穩。
只是這移交兵權一事,不知外祖父到底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