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羈絆不復存在時,那心情就無比的輕鬆暢快,走路都帶著風,春風和煦。
李寧此時看什麼都順眼,甚至入城門的時候面對那個口出不遜計程車卒李寧也只是微笑而過。
哪怕是之前夢寐以求的太子位,在此刻李寧的眼裡,也不過如此。
入了城的李寧並沒有急著回府,反而趁著那玉佩在手直接縱馬朝大理寺詔獄方向而去。
“如朕親臨”這四個字就是好用,李寧順利的進入了戒備森嚴的大理寺詔獄。
在大理寺獄丞的帶領下,李寧找到了那個倒黴的背鍋俠之一——驪山狩獵那日負責巡邏的神策軍的旅帥。
在幽暗的地牢,充斥著各種不可描述的味道,令人作嘔。
李寧昂首揹著一隻手,一隻手捂著鼻子看著獄丞手忙腳亂地開啟了一座牢獄的大門。
只見裡面蜷縮著一個消瘦的漢子,身上沾著一坨一坨的東西,已經分不清是傷疤還是其他汙穢之物了。
“是他麼?”李寧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
在當日驪山山腳,當時李寧多次躲過野豬王的衝撞後,卻被一隻年幼的野豬撞飛,然後李寧在昏厥前眼睜睜看著那野豬王朝自己再次衝來的時候,一杆鐵槍突然出現將那坦克般的野豬王挑翻。
隨後一道鐵塔般的威猛大漢從天而降,將李寧護在身後。
讓李寧沒想到的是,本是他救命恩人的旅帥在李寧出事後,不知為何連帶校尉一併被下獄等待著審查。
李寧低估了詔獄的殘酷,還想著再過幾日接這位有救命之恩的旅帥出獄,可誰想區區十多天,威風凜凜的一個壯漢就被折磨成這般瘦弱柴骨的模樣了。
如今眼前的漢子消瘦不堪,走起路來都在打擺子,哪還有當日一成的威風?
“殿下,這裡可是詔獄,就算神仙來了也要扒層皮!”那獄丞以為李寧前來是為了撒氣的,畢竟那些物質豐富的人尋找快樂的方式與眾不同。
獄丞在前面帶著路,諂媚道,“更何況遂王殿下讓小的們好好照顧他,為殿下出氣!”
“遂王?”李寧的心咯噔一下,慶幸自己來的還不算晚。
“給他洗個澡,孤要帶走他!”李寧看到救命恩人這般慘相,眸子一縮,強忍著怒意下令道。
“啊,這……殿下,他可欽犯!”那獄丞一愣,猶豫道。
沒有詔書,欽犯被帶走那可是大罪。
“這牌子不管用了麼?”李寧轉身將那塊玉佩甩到獄丞臉上,冷冷道:“孤給你半個時辰,至於手續明日自會有人補齊!”
“是,是!小的這就去準備!”那獄丞將那玉佩拿到火把下面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忽然一哆嗦,連忙指揮下屬去準備了洗澡用具了。
“小的親自去為這位將軍洗澡!”感受到李寧怒意的獄丞這才知道自己拍馬屁拍到蹄子上了,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所以獄丞忙不迭的親自上手去給那漢子洗澡上藥。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倒黴的校尉是不能活著離開詔獄了。
這事,總得有人背鍋!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從詔獄裡駛出。
“殿下,我盧……”
馬車上一位虛弱的漢子掙扎著想要起身對李寧行禮。
“你躺著,記住,我不管你以前叫什麼,現在只有盧十四!”駕駛馬車的李寧回頭摁住那位漢子,沉聲道,“是孤來遲了,讓你受苦了!”
盧十四,一個註定與西域有關的名字。
一句話,讓這位飽受折磨的時候都沒哼一聲的壯漢委屈的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李寧也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沉聲道:“這筆賬,孤替你記著,先好好養傷……”
此時長安城內各坊門緊閉,萬籟俱寂,漆黑一片。
李寧親自駕駛著馬車打破了這時的寧靜,驚醒了一隻一牆之隔正在迷瞪的大黃狗。
隨著狗吠聲響起,越來越多的狗狗加入其中,一時間寂靜的長安城內汪聲此起彼伏,好不壯觀。
這邊動靜自然引起了巡邏禁軍,好在李寧手中有一塊暢通無阻的玉佩。
很快,隨著李寧回到王府,長安城內一切又恢復了寧靜。
對普通人來說,這又是一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夜晚,與以前別無二致。
但是對於那些訊息靈通,手能通天的大戶人家來說,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因為當今皇帝李純登基兩年四個月後,終於動了要立太子的念頭。
永興坊十六王宅之一的澧王府內,李寬來回踱著步,臉上陰晴不定。
身為二皇子的他,母妃地位卑賤,上面有大哥鄧王李寧,下面有舅家家世顯赫的遂王李宥。
無論立長,還是根據外戚家世選立太子,他都沒有希望坐到那個位置的。
也正因為如此,反而因禍得福,身邊有自己的一班人馬。
不久前驪山之行,在那瞬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就好像無盡的黑暗中尋到了一絲亮光,雖然轉瞬即逝,但是希望的種子已經種下。
近侍看著來回踱步的主子,小聲道:“依小人看,遂王的可能性大,因為宮裡傳來的訊息看,雖然陛下午後單獨召見了鄧王,但是之後又召見了翰林學士李絳和李相入宮,其中李相因為愛女被鄧王折斷胳膊取消婚約自然不會支援他。
翰林學士李絳與李相不和,可能會支援鄧王,但是前些日子他上書要求立太子以固國本的時候並沒有明說是立長還是立賢。”
“這些孤知道,但是能說明什麼問題?”
“遂王身後勢大,殿下別忘了去年陛下拒絕立郭貴妃為後,出於補償,很可能會立遂王為太子以彌補郭氏一族。”
李寬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點點頭道:“你分析的有道理,不是孤小瞧了父皇的魄力,面對已經是龐然大物的郭氏一族,他不敢!”
李寬暗中散佈驪山大帳內李宥與李可馨的訊息,希望把鄧王推上前與李宥鬥,自己好躲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
卻沒想到父皇不按套路出牌,突然就決定要立太子了。
李寬狠狠道:“早知道如此,就讓那野豬收了遂王!”
畢竟如果論能力的話,有著野心的李寬比不學無術貪圖享樂的李宥的更努力,既然李宥可以當的太子,自己為何不能?
……
長安城南汾陽王舊王府內,同樣徹夜難眠,郭子儀之孫,當今郭貴妃的三位同母兄弟齊聚一堂。
老大郭釗,三十六歲,如今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正三品,掌宮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
老二郭鏦,三十四歲,從三品衛尉卿,負責掌管器械文物,總武庫、武器、守宮三署之官屬;
老三郭銛,剛滿二十歲,已是從三品殿中監,拜駙馬都尉,為殿中省長官,管理皇帝衣食住行等生活事務。
別小看這三品級銜,要知道唐朝多將一品、二品官虛銜化,或不授。
即便是當今宰相也不過是三品而已。
所以三品已是大唐實權官員的最高階別了,由此可見郭氏一族的顯赫地位。
“立儲一事,咱們郭家不參合,誰參合別怪我不客氣!”老大郭釗開門見山,
“阿兄,你瘋了?平日裡沉默寡言也就罷了,如今關頭你不站出來,宥兒怎麼辦?”年輕氣盛的老三郭銛氣呼呼地叉著腰,“咱們舅家不出頭,遂王憑什麼能贏的鄧王?”
老大郭釗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冷哼一聲道:“哼,你也知道那外甥不爭氣?怎麼,讓阿兄學安祿山,毀了祖父的一世英名?”
“你!”郭銛一窒,指著郭釗的手僵在半空,然後狠狠放下。
郭釗面無表情道:“再說塵埃還未定,急什麼!”
郭銛一直不覺得太子之位會落入他人之手,否則要立李寧的話早就立了,何苦等到現在。
可是最近的傳言讓他有些不確定了。
就算最後確定是李宥,現在爭一爭豈不是更保險麼。
“什麼塵埃未定,誰都知道陛下喜歡鄧王,最近那些傳聞……大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郭銛眉頭緊鎖,實在不理解大哥為什麼不爭一爭。
“好啦,好啦,咱們先別自己吵起來了……再說這事未定,立儲可是大事,豈能一兩人就可定奪,咱從長計議!”老二郭瑽趕緊出來打圓場。
“我倒要瞧瞧朝臣中誰支援鄧王,誰支援遂王!”郭銛冷哼道。
“三郎,你這脾氣可不行,事未定,就這般沉不住氣,可是要吃大虧的!”郭釗對郭瑽的話不置可否,轉頭對郭銛苦口婆心道:“你可知祖父為何超越那李光弼讓我郭家成為大唐第一家族麼?”
郭銛滿不在乎道:“哼,還不是祖父不想當皇帝,才還給……”
“閉嘴,祖父再厲害,先皇想要下黑手也防不住,別忘了平息安史之亂第一功臣李光弼後人的遭遇,咱們家族壯大靠的可不止是軍功,就八個字——少說,多看,做好,忠君!”
沉默寡言的郭釗似乎換了個人一樣,一口氣說了平日裡一天的話,說完之後就閉口不言,只是冷冷地看著還很年輕的郭銛。
“三郎,阿兄說的極是,就算要我們做些什麼,也不能是我們出手,自然有人替我們出手,這事你魯莽了!”
郭瑽又站出來打圓場,隨即長嘆一聲道:“唉,誰叫那外甥不爭氣,不然哪有這麼多事……都是你阿姐太慣他了,都十二歲了還不出閣,和老母雞一樣護著,何時才能長大!”
大堂內陷入了一陣寂靜。
片刻之後郭銛還是沒忍住:“那萬一陛下要立李寧為太子,怎麼辦,咱們這當舅舅的就這麼看著?”
老大郭釗平靜道:“真要鐵了心,那咱們只能認了,這才是我們家族的延續之道……不過時間還長,宥兒還有機會!”
郭瑽眼角抽了抽,笑道:“我聽說鄧王對宦官統軍不是很滿意,嘿嘿……”
郭釗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郭瑽,郭瑽立刻閉嘴。
郭釗這才緩緩道:“當舅舅的希望外甥好,也是人之常情,但千萬不要親自下場做一些蠢事,尤其是你,老三!”
郭瑽眉角一挑,看著大哥郭釗道:“大哥今天見了小妹,是不是得到了什麼訊息?”
郭釗打了個哈欠,“阿兄哪有什麼訊息……
如今陛下大展宏圖野心勃勃之時,咱們兄弟三人千萬不能拖了陛下的後腿……都好自為之吧!”
“哦,對了,這幾日會有不明身份的人打著各種旗號來見你們,你們都要關好府門,一個都不要見,記住了!”郭釗盯著郭銛一臉嚴肅地說道。
“不見就不見!”郭銛兀自不服氣,嘴裡嘟囔道:“但是萬一咱外甥當不了太子,那咱這幾個舅舅有何顏面出門?”
郭釗皺眉道:“不爭才是爭!”
郭瑽若有所思。
郭銛兀自賭氣,但是大哥發話了,他也不敢造次,只能哼哼唧唧道:“料想他也得考慮我們郭家的態度,有那魄力何須等到現在……”
郭釗嘆了口氣道:“但願吧!”
白日裡,郭釗不止見過郭貴妃了,甚至還見到了俱文珍派來的密使,只不過郭釗當場將那密使趕走了。
郭釗沒有說破,是因為如果他們兄弟三人的意見一致的話,那才有鬼!
……
同樣此時,皇宮內李純也徹夜無眠,得知李寧遭刺殺的他打算提前立儲,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組建太子六率了。
他反覆盤算著立太子之後可能出現的狀況。
“陛下,該早些歇息了!”吐突承璀給檢視長安皇宮模型的李純披上大氅小聲說道。
李純看著忠心耿耿的吐突承璀擔憂道:“浙西節度使李錡謀反被抓,不日抵達長安,為了防止城內出現亂子,你帶些可靠之人入城換防,這樣朕心稍安!”
“奴才遵旨!”吐突承璀恭恭敬敬道。
“嗯,好好幹,右衛大將軍三朝元老,他老了!”李純拍了拍眼前忠心耿耿的宦官道。
“請陛下放心!”吐突承璀低頭暗喜道。
……
這一晚,有了明確方向的李寧難得睡了一個好覺。
玩了一天的遂王李宥也睡了個好覺,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反正一切都有人替他操心,所以他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