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節。

燕朝皇帝李珝帶著後宮佳麗來薊山踏青登高，懷顧先人。在皇帝龍輦後跟著一輛奇特的馬車，車上面並未雕著華鳥麒麟，而是一枝枝梅花。馬車悠悠停下，李珝從龍輦上下來，便向那梅花馬車大步走去。眾人都好奇的往那邊望去，究竟是什麼樣的愛妃，才能讓這位皇帝陛下親自去迎。

李珝開啟車門，望向車中的人便是一笑：“阿雪，我們到了。”車中緩步出現一位身著華服的女人。那華服異常的精美，上面紅線交錯繡成一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頭髮上插著不同的金簪玉釵彰顯著皇帝的縱容，可是如此絢麗的裝扮，也掩蓋不了女人眉間病懨懨的神色，這病，恐怕已有些年頭。

李珝登基十年來，還從未立後。這個女人的穿著讓人輕易的猜出這是陛下寵冠後宮的梅貴妃，梅凌雪。傳聞中，這梅貴妃曾經是宮中女官，年齡比李珝還大好幾歲，教導過當時為太子的李珝一些時日，李珝便對梅凌雪芳心暗許，登基後便立她為貴妃，享皇后待遇。梅貴妃出身輕賤，難當皇后大任，但是李珝為了她，十年不立後，朝堂上為此征討了數次，最後在皇上的堅持下不了了之。

“我聽說梅貴妃曾經還有兩個兄長……”遠處的幾個將士耐不住寂寞，逐漸議論紛紛起來。這些話落到梅凌雪正巧耳中讓她臉色一白，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李珝擔憂的走過來，將手帕遞給梅凌雪：“阿雪，不要緊吧，要不然咱們還是回宮休息。”

梅凌雪推開李珝的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隨後無視了他，徑直向山上涼亭走去。李珝見狀只好訕笑的跟在後頭，絲毫沒有一國之君的威嚴。

如今已入四月，正是萬物茁壯成長時，草坪已經完全青了，微風拂過，暖意吹在梅凌雪的臉上，讓她舒服的閉上了眼睛。她坐在涼亭中，看著遠方的方向，心底一片擔憂。她看了一眼李珝，他此時被其他的幾個妃子纏住，無暇顧身，只好帶著他們一起放風箏，李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視線，還招了招手，揚起一抹笑。就是這一抹笑，欺騙了她、他們好幾年，梅凌雪想起了舊事，心下一片悽然。但是正事要緊，她收拾好了情緒，趁著侍衛不注意，拔下了金銀累贅，裹上了早已準備好的粗麻斗篷，跑了出去。

薊山山北有一片亂葬崗，是埋葬無名之人的地方。在梅凌雪的計劃裡，只要在兩個時辰之內回來，李珝便不會發現她暫時離開的事。那片亂葬崗是埋葬“他”的地方，如果今日運氣好，還能看見“他”，這才是她推薦李珝帶人來這裡的原因。

她慌亂的跑著，多年的宮中生活已經改變了她許多，她的身體變得虛弱起來，甚至得了心病。但是此時她無暇顧及，看見“他們”才是此行的最大目的。

到了亂葬崗，她熟練的尋找著，似乎這一幕已經被模擬了很多遍。

終於，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墓碑，墓碑是她和二哥親手做的，上面歪七扭八的刻著三個字“松”“竹”“梅”。

在墓碑旁，也屹立著一個男人，他左手上拿著一壺酒，右手拿著一個酒杯，另一個酒杯正在那墓碑前，斟著滿滿一壺酒。男人膀大腰圓，頭髮被梳成了一個整齊的小揪，眼底下一片青黑，看來是很久沒有睡過了，鬍子拉碴也是許久未曾整理過儀容。儘管那張臉變化很大，梅凌雪還是一眼認了出來，不由得哭了起來

“二哥！”

男人聽到了後不可置信的扭過頭來，他的眼睛被肥肉擠成了一條縫，但是看到梅凌雪後還是爆出了一瞬間驚喜，伸出雙臂來，剛想抱住梅凌雪，但是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雙手尷尬落下，往後退了一步，做了一個標準的禮：“草民見過梅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梅凌雪愣住了，她沒想到二哥竟然對她如此疏離，看著祝明霜的樣子，她還是留下了一行清淚。是了，這是她的二哥，曾經風光霽月，是京城第一翩翩公子的祝明霜變成了如今大腹便便的模樣，梅凌雪心痛萬分。

“二哥，此處就我二人，為何對我如此疏離……”她從袖子中掏出了親手繡的護膝，放到墓前，一邊說著一邊向墓鞠躬。這座墓，埋葬著他們二人的大哥宋立寒，曾經的兵馬大元帥。想到大哥曾經對他們二人的照顧，梅凌雪又潸然淚下。

她想伸手扶起祝明霜，但是祝明霜跪著往後又退開了兩步，再擺下：“草民只是一普通老百姓，不敢和梅貴妃娘娘沾親帶故。”這句話，如同一把刀，割向了梅凌雪的心。“什麼……”她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然後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她沒注意祝明霜的表情帶了難過與擔憂，這畢竟是他最愛的小妹啊。

正劇烈咳嗽的時候，梅凌雪的身後忽然多出了一個人：“愛妃為何獨自一人在這亂葬崗啊。”這陣聲音如同魔鬼一樣，梅凌雪震驚的看著身後的李珝，明明自己才離開了一個時辰不到，李珝怎麼會發現她離開的。

李珝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捏著她的下巴笑到：“阿雪似乎在驚訝我為何出現在此啊。”李珝的皮囊生的十分不錯，眼底下的淚痣配合著笑讓旁人看都是十分美好的，在梅凌雪此時看到的如墜冰窟。“那些女人收了阿雪的賄賂了吧，要纏著朕兩個時辰，要不然這些女人怎麼敢接近我的。後來一想，這附近有一座亂葬崗，朕曾經的兵馬大元帥好像就葬在這裡，這清明佳節，正是掃墓的好日子啊。”他吐息在梅凌雪的脖頸間，如同毒蛇吐著信子，讓梅凌雪不寒而慄。

安分好梅凌雪，李珝的目光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祝明霜：“這不是朕的好太傅麼，或者說前丞相？”他戲虐的笑了一下：“文人雅客皆好風骨，偏偏祝丞相最後經起了商。”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在社會里是最低的，梅凌雪清楚的記得曾經的祝明霜視錢為沾滿銅臭的身外之物，怎麼反倒如今經起了商。“草民不過一介普通人，擔不起陛下的太傅，朝廷的丞相。”祝明霜又磕了三個頭，但是卻不卑不亢的說完這句話，話語中仍能看出曾經百官之首的影子。

“好一個擔不起。”李珝冷哼一聲，抱住了梅凌雪：“你還記得你我的約定嗎。”約定？什麼約定？梅凌雪怔然。

“記得。”祝明霜站起身來，潔白的錦袍沾上了地上的泥土，但是全身似乎沒有絲毫的狼狽。他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無論自己說什麼似乎都無濟於事了起來，他揚起了頭顱，直視著李珝，似乎看到了先皇駕崩時，先皇拉著自己的手臨終託孤，他這一生，已經報答了先皇的知遇之恩，自己不欠皇傢什麼了。只是三妹，他看向梅凌雪，笑了，他只希望梅凌雪好好活下去，他知道李珝是個好夫君，李珝會保護三妹幸福一輩子。想到這裡，他已經無怨無恨了。

李珝此時已經拉開了弓拉著梅凌雪的手搭上箭，梅凌雪感覺不對勁，她想阻止李珝的動作，但是她已經被養成了一隻不會咬人的金絲雀，她沒有足夠的力量阻止他的動作，只能瘋狂的叫喊。

“李珝，停下。”

“阿雪，我們的約定是……”

“三妹……”

“當年朕免宋立寒一死……”

“兄長都祝願你……”

“李珝，我求你了，不要這樣。”

“代價是讓宋立寒和祝明霜這輩子都不能看見你。”

“不可能，李珝，這不可能。”

“活的幸福安康。”

“阿雪，我沒想到後來宋立寒還是死了，但是你逃出來見祝明霜的代價就是祝明霜是死。”

說完，李珝鬆開了手，箭脫弦而出，直中祝明霜胸口。祝明霜踉蹌一下便倒在地上，瀕死之前他看著梅凌雪，嘴裡依舊喃喃著：“對不起三妹，兄長希望你幸福安康。”

看著倒下的祝明霜，梅凌雪忍不住吐了口血出來暈了過去，閉上眼前她看到了李珝揹著她瘋狂的往回趕。閉上眼後，她似乎看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