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洞內,
四壁冰附的巖壁,時不時落下水滴,水滴落在下方的冷泉中,發出輕微的聲響。
洞內唯一的石臺上,一顆火紅的內丹懸浮在半空,下方,沒了內丹加持而現了真身的靈狐毫無生氣的躺在冰床上。
狐尾散落在身側,頭上繫著一條淡藍色的抹額,抹額的尾巴同頭上的兔耳一起無力的垂在冰床邊緣。嘴角雪白的毛髮已被鮮血染紅,床邊的地面上殘留著一灘赤紅的鮮血,已慢慢滲入下方的冰層中。
冰床的另一頭,曉星塵面色凝重的看著床上的魏無羨,他的身旁一個青衣女子閉目打坐,一手置於胸前,一手成劍指對準冰床上的魏無羨,口中唸唸有詞,隨著她的咒語,寒潭洞內四壁緩緩散出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寒氣自四壁而出,往懸在半空的內丹聚集而去,緩緩滲入內丹中。
藍忘機靜靜的矗立在冰床下方冰冷刺骨的冷泉中,雙目赤紅的看著冰床上的一身雪白毛髮的兔狐,一身白衣早已破敗不堪,胸前的衣襟已被魏無羨吐出的鮮血染紅。
此刻的他真恨不得自盡而亡,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後悔為什麼沒能護住他,後悔為什麼自己當時要追進去!
他知道魏無羨現真身時眼中的決絕是何意。他在想,若是自己沒有追進去,沒有受傷讓他方寸大亂,他會不會就不會拿命去拼?明明就差一會會,只要他們再與那兇獸周旋一小會兒外面的人就能進來幫他們了。就差那麼一點點……
如果當時自己狠狠心破了他的結界攔下他,結果會不會不同。結界的反噬也總好過他逆天而行付出的代價。
洶湧而來的恐懼和悲傷甚至讓他都忘了去想魏無羨以後得問題。此刻的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如果魏無羨就這麼消失了他該怎麼?他該怎麼!!!!
隨著寒氣的不斷侵入,內丹周身環繞的靈氣越來越強,直至最後一道寒氣進入。青衣女子收了手,緩緩睜開了眼。
內丹失了外界的助力,緩緩下落,淹沒在靈狐的小腹中。
內丹入體,冰床上的靈狐身形晃動了幾下,狐身慢慢變成了魏無羨平日裡的模樣,只是狐尾和兔耳並未收回,但面色已不若先前的慘白,有了一絲血色。但看起來還是病態滿面。
見狀,藍忘機心中一喜,灰暗的眼眸中亮起了一絲光。
一直沉默的曉星塵面色也緩和了許多了,邁步走到床邊,衝藍忘機點了下頭,道,“你過來扶起他。”
聞言,藍忘機毫不猶豫,快步走到床邊坐下,動作輕柔的將昏迷的魏無羨扶起,讓他上半身靠在自己懷裡。
曉星塵張開手,掌心握著一顆墨綠色的草藥丸,他將草藥丸遞給藍忘機。
藍忘機會意,一手輕輕捏著魏無羨的雙側嘴角,將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裡,抬手在他咽喉處點了一下,毫無意識的魏無羨被動的嚥下藥丸。
藍忘機抱著渾身冰冷的魏無羨,抬眸看著已起身緩步走來的青衣女子,聲音沙啞的問,“他何時才能醒?”
女子沒說話,抬手匯聚靈力於掌心,輕輕覆蓋在魏無羨的額上,淡青色的靈力緩緩注入,約摸半炷香後,魏無羨一直無力垂在腦後的兔耳微微顫了顫,隨即便是散落在身後的狐尾也輕輕動了動。
見狀,青衣女子收了靈力,抽回手,三人靜靜的看著眉心微微皺起的魏無羨。
魏無羨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常很常的夢,而且是個噩夢!夢裡自己躺在一片冰原上,特別特別的冷,眼睛如千斤重,睜不開,想動動不了,想喊喊不出。
正絕望之際,原本空白的大腦緩緩有了意識,記憶洶湧而來,崑崙山,相柳洞,江澄,曉星塵,藍湛,請天雷…………周身越來越冷,這是天雷反噬嗎?自己這是快死了吧。真是造化弄人,我燒殘了相柳,天雷反噬就要凍死我…………罷了…………
忽的感覺自額頭而下,一股熱流緩緩注入,身子慢慢暖了起來。先前那股無力的感覺緩緩消散,魏無羨發現自己身上好像有力氣了。正疑惑之際,額頭上的溫暖卻消失了。
是誰?怎麼走了?魏無羨想看看幫自己的人是誰,努力動了動頭,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線從模糊到清明。
藍忘機的臉漸漸在眼前清晰,看到這張臉,魏無羨眉心微蹙,稍稍愣了下。
“你醒了。”,見他睜開眼,一旁的曉星塵輕輕開口道。
魏無羨愣愣的側頭看著曉星塵,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陌生女子,轉回頭又看看了一臉關切的藍忘機。
下一秒,如同被火燎了一般,蹭的一下從藍忘機懷裡躥起,飛速退到冰床內側。如同受了驚的小獸一般,靠著牆,抱著膝蓋躲在角落,無意間看到自己散落在身側的狐尾,眼眸一緊,催動靈力想將尾巴收回身體裡,可劍指凝聚半天,內丹都毫無反應。
只得慌亂的將尾巴扒拉到一起,塞進自己懷裡,緊緊抱住,臉埋在毛茸茸的尾巴後面,只露出兩隻眼睛驚恐的看著面前的三人,那陣勢,像是生怕面前這三人把自己尾巴搶跑了一般。
“魏嬰……”
,藍忘機看著他這驚慌的模樣,心痛不已,聲線沙啞的輕喚了一聲,正欲上前安撫他,誰知他剛伸出手,魏無羨立刻縮的更緊了。
“你別過來!!”,
魏無羨渾身顫抖,驚恐的看著他。
現下他靈力盡失,宛如一個普通人,心下的慌亂與驚恐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請天雷的時候就做了必死的打算的,因為這是妖物禁術,古往今來,只有寥寥數人用過,最後皆是爆體而亡,從無例外。因為沒想過會活下來,所以他才毫不顧忌的現了真身。
可如今,自己怎麼還會活著。千年來,從未有凡人見過他真身。現下真身已現,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面前的三個人。………
他不知道看到這個樣子的自己,藍忘機到底會怎麼樣。也不知道面對無法運轉內丹的自己,他們會做什麼,或許現下已有無數修士聞訊正在趕來殺他的路上。
看著他眼中的恐懼,驚慌,警惕,抗拒和不信任,藍忘機手僵直的停在半空,緩緩收回,緊緊抿著唇,眼眸通紅,心如刀絞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現在知道怕了?拿命試禁術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怕?”,一直靜默的青衣女子忽的開口,聲音風輕雲淡,讓人摸不清她的情緒。
魏無羨抱著尾巴縮在牆角,警惕的看著她,聽著她的話,卻並未開口回答。
曉星塵看著他受驚的樣子,坐到床邊,輕輕一笑,聲線輕柔的解釋道,“魏公子不用如此驚慌,知道你身份的只有我們三人,旁人並不知曉。”
繼而轉頭看著一旁的青衣女子,“這是我師尊抱山散人。是我請她來救治你的。”
魏無羨微微一愣,看著站在一旁的抱山散人,眼中的警惕變成了疑惑,輕輕開口問,“你能破禁術,醫治天雷反噬?”
抱山散人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我可沒那個本事。你並未受天雷反噬,只不過是靈力透支,傷了丹元罷了。”
聞言,曉星塵和藍忘機皆是一臉驚詫,魏無羨眼中的疑惑變成了驚異,“怎麼會?我真的是用天雷封印相柳的。”
抱山散人看著他們三人疑問的表情,目光最終停在魏無羨臉上,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那相柳是你放出來的嗎?”
不懂她為何突然這麼問,但魏無羨還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那就對了。”,抱山散人看著他道,“若是你放的,那麼你封印它就是為了贖罪。而現在,它並不是你放的,此事本與你無關,那你封印它就是為崑崙乃至人世間免去了一場浩劫,此為替天行道。是你的公德。”
抱山散人輕嘆一聲,道,“古往今來,使用此禁術的或妖或修士,皆是為了一己私慾,妄圖借用天雷助自己奪權奪勢。孰不知,天雷乃神界之物,善惡到頭終有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一番宏論唬的魏無羨一愣一愣的,半天沒反應過來。
“前輩。”,藍忘機起身,對著抱山散人拱手一禮,一臉急切的問,“那是不是魏嬰就不會受天雷反噬了?”
抱山散人輕輕一笑,點點頭,轉而看著依舊抱著尾巴縮在角落的魏無羨,道,“你雖是行善,免去了反噬,但天雷之力終不是你能承受的,內丹受損無法運轉也是正常,好在你修為不低,只需好好調息半月即可恢復如初。”
聞言,魏無羨眼眸一亮,蜷縮的身子微微挺直,“真的嗎?”
抱山散人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你不必如此害怕,即使你就是靈狐。你難道忘了,我與星塵曾也極力阻止過溫氏圍剿崑崙。我此生最憎恨投機取巧的修行。星塵不顧自身,負傷回師門求我,若我們真想害你,又怎會如此費心救你。”
魏無羨聽著她的敘述,垂下眼眸,想著她的話,覺得有些道理。好像確實是,若他們真要取自己心頭血大可趁自己負傷直接要了自己的性命。
“魏公子。”,曉星塵看了看一旁一臉隱忍難過的藍忘機,聲線輕柔的看著低頭思索的魏無羨,“你自崑崙回來,一路上都是藍二公子給你輸靈力,保證你身形完整。你相信我們,除了我們三個,沒有任何人看到過你的真身,我們真的無心傷害你。”
聞言,魏無羨抬眸看著一旁的藍忘機,看著他通紅的雙眼,眼中滿是隱忍的難過和痛心,滿身的血汙。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痛了起來,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
看著他漸紅的眼眶,藍忘機坐回冰床邊,對著他張開手,輕輕喚了一聲,“魏嬰。”
魏無羨看著他大張的手臂,緊咬下唇猶豫了幾秒,猛的往前一撲,撞進藍忘機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肩膀,將臉埋在他的脖頸間,鼻間滿是熟悉的檀香味,不知為何,聞著這個味道,腦中不斷閃過相柳相柳洞中,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忍受著使用禁術帶來的劇痛,魏無羨只覺得滿心滿眼都是委屈,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滑落,眼淚說著藍忘機的脖子滑落進他前襟內。
藍忘機一手繞過狐尾攔住他的後腰,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輕柔的附在他耳邊道,
“魏嬰,你可還記得,當日不夜天清談會,我就同你說過,不論真相如何我都會護你周全。如今也一樣,即便我實力不夠,但我會永遠站在你身旁。無論是仙門陽關道,還是崑崙獨木橋,我都會陪你一起走。你不要再推開我一個人面對了好不好。”
魏無羨沉默了良久,平復了心緒,才緩緩從藍忘機的脖子裡抬起頭,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痕,伸出一根小手指,聲音還帶著哭腔道,“拉鉤。”
藍忘機看著一臉孩子氣倔強的魏無羨,輕輕一笑,抬手伸出一根小指,輕輕勾住魏無羨的小手指,“好。”
魏無羨看著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指,嫣然一笑。
看著和好如初如同孩童般立誓的二人,曉星塵舒了口氣,一臉欣慰笑容的看著二人。
站在他身後的抱山散人看著如此親密的二人,眉心微蹙,側身輕輕坐在冰床邊,看著魏無羨,開口道,
“靈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