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7章 溫泉水暖

雖然藥方已經被打散了,藏在各個角落極為隱秘。

但可惜了,他是洛子裘。

洛子裘的臉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笑:“這些藥裡,有幾味特殊的藥材,塗抹了之後能夠能使人的面板延展,略微浮腫。”

楚凌沉抬頭道:“那又如何?”

洛子裘道:“那樣疤痕就不易被覺察了。”

“人若受傷損了面板,傷口初為紅色,時間久了便會變成暗沉的紫色,經年累月之後,紫色褪去,就會留下或內陷或外隆的疤痕。”

“疤痕一旦產生,很難恢復,不過也並非完全沒有障眼法。”

“比如用這兩卷藥材中的某幾味特殊藥,使藥膏抹過之處腫脹軟化一些,如此操作便可使面板延展,不論是何種疤痕都能變得平整。”

“若再用銀針封一些血脈,或是塗抹上遮瑕的膏藥,非近身不易察。”

洛子裘的聲音和緩,娓娓道來。

楚凌沉的目光頓了頓,遲遲明白過來洛子裘的猜想。

他的眼睫低垂,聲音淡薄:“你的意思是顏鳶的身上有傷痕。”

洛子裘道:“十有八九。”

說是十有八九,其實還是保守了。

沉船那日,他第一次見到顏鳶,就曾經在她的手心看到過奇怪的舊傷口。只不過手掌裸露在外,她沒有刻意遮擋過,這些藥想來也不是為手心傷口準備的。

莫非她身上還有別的傷痕?

洛子裘低著頭沉思。

楚凌沉已經皺起了眉頭:“只是療傷,何必遮掩?”

洛子裘愣了愣,抬起頭望向楚凌沉。

此刻楚凌沉的臉上寫了淡淡的疑惑,似乎是對顏鳶偷偷祛疤的事情充滿了的疑慮,分毫之間就要出動灰騎去探查背後的陰謀。

心思陰沉如楚凌沉,竟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洛子裘忍不住笑了出來:“陛下。”

他輕聲嘆息:“女子都愛美,太后賜浴融園,娘娘不想在人前曝短被人瞧見傷疤,也是尋常事。”

楚凌沉淡道:“她不會。”

那個人入宮以後,便時常穿著碩大的皮襖,沒有半分在意容貌的舉止。後山溫泉,她形容狼狽,髮絲凌亂,她更是沒有露出過任何難堪的表情。

她明明滿臉都是無賴的算計,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賣慘上。

這樣的人,會認為幾道疤痕,便是需要遮的醜麼?

楚凌沉的腦海中記憶閃回,依稀看見了馬車上那個毫不顧忌形象,抱著膝蓋打瞌睡的蘑菇,頓時他的臉上又露出嘲諷之色。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

洛子裘臉上的調侃之意漸漸褪去。他正色道:“聽說太后還邀了陛下去融園赴家宴。”

昨夜帝后同歸的事情,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前朝後宮,自然也傳到慈德宮裡。是以今天清晨,太后宮裡便傳出了兩道懿旨。

一道是給皇后的賜浴融園。

一道是給皇帝的家宴邀請。

融園乃是先帝為太后修建的私池。兩座院落內裡相連,慈德宮後院花牆紗帳之後,便是融園浴池。融園沒有自己的院門,要想入內,必須先穿越慈德宮。

洛子裘的聲音徐徐響起:“太后此舉,真可謂是司馬昭之心啊。”

二人同歸,不知情誼進展到什麼程度。

太后只怕不僅僅是想要撮合,更想要的是試探,試探自己的棋子是否真的忠於自己,試探皇帝是否對定北侯有拉攏之意。

房間裡藥香瀰漫。

楚凌沉的眼睫低垂,修長的指尖落到藥單卷軸上,指腹劃過卷軸上的紋理,目光幽幽。

……

三日之後的黃昏,顏鳶在慈德宮女史的接引下,進入了慈德宮。

這並非她第一次來慈德宮,卻是第一次深入這一座僻靜的莊園。她在慈德宮中穿行了許久,才走到了一處花牆邊。

花牆邊有一座連通主院的連廊,連廊邊際懸掛著月白的紗幔。孝慈太后在連廊內擺了一方小小的席座,此刻風動,她的身影便在紗幔之中隱隱約約閃現。

彼時夕陽已經西下,落日的金色餘暉灑滿了大地。

顏鳶被帶到了紗幔前。

女史盈盈行禮:“回稟太后,皇后娘娘到了。”

紗幔內靜默了片刻,太后聲音才緩緩響起:“鳶兒來了,無須多禮。”

看來沐浴之前,還有鴻門宴。

顏鳶只能硬著頭皮掀開了紗幔,一邊入內一邊暗自祈禱,希望太后不要耽擱太久。

塵孃的藥雖然這兩日經過了改良,但也勉強只能撐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如果她還留在這裡,就要原形畢露了。

紗幔內,太后滿臉慈祥道:“聽聞皇陵祭祀一路頗為不順,鳶兒的身體可還好?”

顏鳶低眉順耳:“回太后,鳶兒的身體還好。”

太后的打量的目光落在顏鳶的臉上,似是無意道:“聽聞鳶兒此次與皇帝攜手同歸,一路上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增進了情誼?”

顏鳶遲疑道:“遇到了一些危險。”

太后笑道:“怪不得沉兒前後判若兩人,原來是共患難,生死相依了一回。”

顏鳶輕道:“是。”

顏鳶在心底翻了無數白眼,臉上熟練地擠出了一絲溫婉的笑意。

生死相依?

差點喪命還差不多。

哪裡來的共患難,她這一趟的危險全部來自楚凌沉,差一點點小命就要折在他的手裡了。

太后的眼波流轉,又問:“既有情分,其餘的事情也該抓緊一些了。”

顏鳶一怔,不是很明白太后所指“其餘的事情”是什麼。她奉的命令不是隻是接近楚凌沉麼?難道還有別的任務?

太后看著顏鳶滿臉懵懂的表情,嘆了口氣:“哀家給你的月下,你是不是忘記用了?”

顏鳶:“……”

顏鳶的腦海裡記憶瞬回,想起了房間裡三個木箱子鎖著的那盒香粉,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只能乾巴巴解釋:“臣妾只是想要順其自然……”

太后笑了笑,循循善誘:“月下也並非什麼登不得檯面的東西,自古兒女情長,花前月下,美酒暗香,皆是過客春風而已,鳶兒不必介懷。”

顏鳶:“……是。”

消極怠工被東家逮到,說不慌張是騙人的。

她的侷促被太后看在眼裡,自然而然地,就被理解為了難為情。

太后看著她一副少女無措的模樣,眼裡的戒備稍稍減淡了些。

她其實對顏鳶的情感終究是複雜的,既想要讓顏鳶去到皇帝的身邊,最好能奪了宋莞爾的寵,卻又不想讓他們真的成一對真心佳偶,平白為皇帝送去一對羽翼。

所以贈她月下,是想讓顏鳶的爭寵之路一開始便是失了真心,加之她寒疾纏身無法生育,天長日久,終歸只能在她的手心裡乖乖當一枚棋子。

而如今,顏鳶已經踏出第一步。

她是時候推一推了。

太后話鋒一轉,若有所思:“鳶兒覺得熱麼?”

顏鳶一愣:“嗯?”

太后盯著她一身裘襖微笑:“融園浴池一旦啟動,此處就要熱一些。”

顏鳶老實答:“熱。”

太后笑道:“那還不快把身上的笨重衣裳脫了。”

顏鳶乖巧道:“是。”

她低著頭,慢吞吞地脫下了身上的裘襖,露出內裡穿著的單衣。

這單衣她也是特地挑選過的,質地雖然薄,卻密不透光,即使她背後那些疤痕恢復了原來的顏色,應該也透不出來。

太后的目光在顏鳶身上游走,而後朝著左右揮了揮手道:“時辰差不多了,為皇后娘娘換上浴衣。”

浴衣?

顏鳶愣在當場。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在來之前阮竹從來沒有提到過,融園賜浴還有專門的浴衣。

她眼睜睜地看著太后的女史們端來了一盞案臺,案上放著一件素白色的輕羅紗衣。風一吹那紗衣邊微微拂動,就像是隨時會被吹散的流雲。

顏鳶在原地發呆。

女史在她的面前躬身行禮:“娘娘請入融園更衣。”

……

顏鳶被女史指引著,穿越慈德宮邊緣的花牆,進入了融園的地界。

她原本以為融園會是在室內,所謂相連也不過兩邊院牆相通的說法而已,卻沒有想到融園浴池竟然……是一方室外的清潭。

清潭規模不小,潭上有亭遮蓋,周圍圍了一圈厚厚的荊棘花叢。此時日落西山,陽光灑在浴池之上,風一吹便是金鱗波盪。

“娘娘請。”

女史在顏鳶的身旁低聲催促。

顏鳶還愣在當場,唯有腳下傳來溫熱的感覺,提醒著她眼前並非一潭清水,而是人工開鑿的浴池。

她被皇庭的鋪張陣仗震撼到了,呆呆站在原地忘記了動彈。

女史在邊上輕笑:“娘娘,此處看似地面,實則是三層,炭室在地底二層,故而看起來像是一處天然的溫泉。”

顏鳶遲疑問:“加熱這一池水要多久?”

這浴池旁花草繁茂,底下的炭室不可能讓水沸騰,否則上面的花草樹木早就燒成了菜。唯一的辦法就是,用炭火擱層慢慢烘烤,每時每刻控制著水溫。

女史答:“兩日。”

顏鳶:“……”

闊氣啊。

顏鳶在心底讚歎。

最後一點夕陽落下,紅色的宮燈還未亮起,幾位女史把顏鳶圍了起來,輕柔地褪去她身上的衣裳。

會被看出傷疤嗎?

顏鳶屏住了呼吸。

此時太后的身影還依稀可見,她不敢貿然開口拒絕,只能硬著頭皮扛著,眼睜睜女史解開了自己的衣衫。

衣衫一件件褪盡,最後一件褻衣的繫帶被女史的手慢慢解開,隨即輕薄的浴衣被輕輕披在了顏鳶的身上。

女史的聲音隨即響起:“娘娘可以入浴了。”

顏鳶悄悄舒出一口氣。

她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發現這件浴衣薄如蟬翼,雖叫衣裳,其實穿與不穿也沒太大的區別。

好在天色已經暗了,那些女史似乎並沒有看出她身上的異樣,她趁著她們還來不及反應,提著裙襬慢慢踏進了浴池。

水裡熱氣繚繞,岸上的一切也朦朦朧朧。

女史們開始點亮周圍的宮燈,一盞接著一盞,很快浴池邊就重新變得明亮了起來。

其中一位年長的女史隔著霧氣對顏鳶行禮:“娘娘,奴婢師從御醫院穆連城穆御醫,會些推拿之術,願為娘娘疏通經絡。”

顏鳶把整個身體浸沒在水裡,抬起頭悄悄探望花牆後一眼,發現太后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她悄悄鬆了口氣,搖頭道:“不必,本宮怕疼,不喜推拿。”

又一位女史行禮:“娘娘,奴婢擅長調香,願為娘娘點香入穴。”

顏鳶還是搖頭:“不用,本宮身體各處都扎過針,恐有變故。”

她刻意放緩了聲音,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輕不重,正好能被女史聽見,又不至於傳到太遠的地方,然後乾乾脆脆拒絕了女史們的全套侍奉。

女史們臉上寫滿為難:“可是娘娘,奴婢們本就是專程侍奉娘娘的……”

她們是專司融園的女史,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往常每一個入融園的娘娘與夫人雖也是各有喜惡,但從來沒有人全盤拒絕過。

若是讓太后知道了,怕是要治她們侍奉不周之罪。

顏鳶在水中眯起了眼睛,朝著岸邊輕聲道:“你們往常服侍過身染寒疾的人嗎?”

女史們紛紛搖頭:“這倒不曾。”

顏鳶真誠地看著她們:“我們這種人啊,平日裡看不出病症,但如果溼著身體涼風一吹,寒氣入體……”

她緩緩道:“……一不小心就死了。”

女史們面面相覷,沉默不語。

她們當然聽說過,當今皇后是個寒疾纏身纏綿病榻之人,就在不久之前,只因為望舒宮裡少了幾夜炭火,皇后娘娘便是大病了一場。太后盛怒,下令誅殺了整個望舒宮的宮人。

要是今日她在融園著了涼,她們恐怕也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顏鳶望向她們的目光越發赤誠:“本宮也是不想為諸位添麻煩,畢竟侍奉不周,總好過侍奉過失,不是麼?”

女士們沒有說話,臉上卻漸漸地寫滿了不安。

顏鳶循循善誘:“不如就隨便泡一泡,各自安好,如何?”

女史們沉默片刻,俯身行禮:“……是。”

她們成群結隊,退到了更遠的地方,一時間融園裡只剩下嫋嫋升騰的水汽。

顏鳶終於放鬆了下來,一面享受溫熱的水流沖刷著每一寸面板,一面悄悄在心中計盤算著時間。

塵孃的藥大約能維持一個時辰,從望舒宮出發到此刻大約半個時辰,所以她最多隻能在這浴池裡待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應該不算駁了賜浴的臉面吧?

屆時就推說體虛,有些犯暈就好了。

主意已經定下,顏鳶便閉上了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溫暖的水流。

時間如同流水,慢慢遊走,等她再睜眼時,胳膊上的傷口已經隱隱約約有些泛紅了。

顏鳶人從溫泉中站起了身,卻忽然聽見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她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花牆之後,一個冷淡的聲音響起:“兒臣來遲,還請母后見諒。”

那聲音異常耳熟,透著說不出的敷衍與嘲諷。

是楚凌沉。

顏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