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摁倒在地的嶽華意聽到一個男生罵道。
“婊子的兒子,算什麼男人,算雜碎。”
接著其他男生跟著邊笑,邊侮辱道。
“算個球。”
“算雞鴨鵝,哈哈,以後咱們把他送進鴨店。”
嶽華意緊緊閉眼,拼命讓大腦將那些侮辱字眼遮蔽。
他聽到“呸”的一聲,然後一口粘稠的液體落在臉頰。
他再也無法壓抑屈辱帶來的憤恨與不甘。
內心的怒火自腹部噴湧而上,如同火山被點燃一般,他拼盡全身力量,撐起身子,大吼一聲。
“操你們全家,都是瘸腿的王八龜孫子。”
他的一條腿受了傷,另一條腿支撐著整個身子顫巍巍地站起。
白色的衣衫上是星星點點,斑斑塊塊的黑色與紅色。
黑的是塵土,紅的是血跡。
他帶著怒火,將對方一一冷眼掃過。
“一打三,算什麼男人。放開他。有本事帶上我倆。”
嶽華意的身後響起另一個聲音。
他回頭向後一望,是兩個男生與一個嬌小乖巧的女孩。
“沒事滾一邊去。找打,是不是。”
對方帶頭的黃毛男並不將新來的三人放在眼裡。
“那你和我打一場如何?我若輸了,以後見到你,我都繞道走。你打他的事,我也絕不插手。”
新來的三人裡個子最高的男生走向前說道。
“你拽什麼拽,打就打。”
黃毛男向地上啐了一口,揮拳迎上。
十五年過去,嶽華意早已忘記那場單挑打的如何熱血激烈。
但他記得,那天當他勉強撐著身子靠在裸露的磚牆上時,一個輕柔軟糯的聲音對他問道。
“你還好嗎?”
他向身旁看去,正是那兩個男生身旁的嬌小女生。
女孩細軟的長髮被紮成了兩個小小的辮子垂在肩頭,一雙眼眸閃亮清澈,但卻透著一絲畏懼與膽怯。
女孩抽出數張紙巾,遞給他。
“你要不要擦擦?”
女生的話語裡帶著試探性的語氣。
嶽華意想定是身上的血跡與傷痕嚇到了女孩。
他接過紙巾,將臉上的汙垢與血跡擦拭,笑著感謝道。
“謝謝。”
女孩亦回以微笑。
一個笑容揚起,面頰兩側便各盪出一個淺淺的酒窩,於是多出了幾分天真與可愛。
“不謝,不謝。你疼嗎?要不我送你去醫院?”
嶽華意剛想回一句“不用”,卻又被女孩身邊的男生一句話堵了回去。
“三生,我們幫他擋了一架已經可以了,他還能走。你一個女孩,別瞎操心,小心給自己添麻煩。”
嶽華意擦著滲血的嘴角,用餘光偷瞄著女孩,內心念叨——“三生,她叫三生。”
三生擰眉,責怪道:“清輝,他是被人欺負,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對不對。要是今天我被欺負了,受了傷,你也不會不管,對不對?”
那個叫清輝的平頭男孩,撓撓腦袋,嘟囔道。
“可是他也沒多嚴重啊,而且你和他不一樣。三生,你是女孩,你是我朋友,他是男的,更何況,我不認識他。”
清輝一臉難為情,一副委屈卻又不好拒絕的樣子。
那天,嶽華意選擇了不去醫院。
一則是自己沒錢,二則他不想把事情鬧大。
至於那天的那場單挑,對方黃毛輸了。
黃毛的一隻手被打折了,抱著胳膊,嗷嗷嚎啕求救,不住地說對不起,保證從此再也不欺負。
高個兒這才放了手。
後來,嶽華意被帶去了高個兒家包紮塗藥。
他這才知道,那個為他出手的高個兒男生是清輝的堂哥,名叫宋英澤,跆拳道黑帶,參加過省運動會,目前退伍。
而宋英澤之所以能出手相救,也是因為恰好清輝來接三生去宋家。
那天清輝送三生回家,三生堅持讓先送華意回家。
三生透亮黑圓的眼裡透著擔憂。
“清輝,萬一他們又來找華意麻煩。”
嶽華意記得清輝這樣形容過三生——22歲之前的三生頭腦單純,不諳世事一般。
22歲後的三生頑強倔強,像新疆的紅柳,在風沙、乾旱、鹽鹼之中,也能紮根生長。
無論前後哪種狀態,都是惹人心疼。”
22歲是三生的一道坎,差點邁不過去,丟了命。
可是這一切,當時的嶽華意並不知曉,那時他還在部隊,守著邊境線。
他入伍五年,書信與電話最多的是三生。
三生的回覆向來都是安好。
這樣的永遠扮作狀態安好,是三生一貫的作風。
自那次初遇後,嶽華意知曉了三生家的住址,於是每次放學回家便會故意繞道,這樣可以有機會遇到三生。
可是這樣的見面機會還是太少了,因為18歲的華意剛好高三,老師拖堂加課的機率實在太大。
兩人偶爾遇到,三生總是露出標誌性的淺淺酒窩,軟糯地喚著他的名字。
“華意,華意.....”
嶽華意便如獲驚喜般,加快腳步,大步上前。
“三生,我送你回家吧。”
三生一笑,齊肩的兩條小辮子隨著步伐輕輕晃著。
“好啊。”
然後又會說。
“華意,今天你到我家來吃飯吧。我媽每次都會多做一些飯菜,我和姐姐每次都吃不完。”
他若不去,三生就會讓他在樓下等會兒,然後又噔噔噔跑上樓,給他帶來零食,或者打包好的飯菜。
他知道三生之所以這麼說,這麼做,是心疼他,又不想加重他的心理負擔。
因為只有三生知道他的那些隱秘家事。
那年大年三十,母親早早睡去。
嶽華意一個人閒來無事,便獨自來到三生家樓下。
夜裡十一點,三生提著一袋煙花下樓,恰好遇到了樓下的他。
二人便在院子裡放起了煙花。
煙花明滅,照亮了三生的面龐,映照著如孩子般快樂的面龐。
三生指著夜空裡盛開的花,開心笑著。
“華意,那朵好好看。”
最後一朵煙花熄滅時,三生說,要帶他去一個好地方。
那是街對面的一棟寫字樓,當時這座城市最高的一棟建築。
三生帶著他登上了最高一層的天台。
那一晚,膽小的人變成了他。
“三生,小心保安會把我們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