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息大都風雲暗湧的時候,有些地方,真正掀起了滔天巨浪。
祥平縣郊外官道:
“大哥,你看那樹上掛的是什麼啊?”
“我草這是孩子,這是孩子啊,快報官!”
渠縣垃圾集中處理點:
“這幫狗孃養的,老子天天連個肉沫都看不見,他們竟然敢丟這麼大塊…我草人…人!!啊!!!”
黑土縣大山
“出來逛了一天了連只兔子都沒…這怎麼有血?草,這誰家的小孩!!”
數天之內,各地縣令皆收到轄內轉呈上來的報案,核查受害者身份之後,縣令知道該案逾權,上報州府。
訊息傳遞需要時間,也就是在各地奏摺上抵見息大都的這短短兩天內,常炘也做出了決定。
見息大都內勢力盤根錯節,皇室代代變遷,不變的是紮根在這正四城中的世家大族們。
一旦讓他們知道城防軍沒能防住,他常炘就別想著能善終。
滿門抄斬,是最好的結果。
紙是包不住火的,戴牧恩出面告訴常炘這件案子,除了給他一個天大的面子,還給了他一條生路——太子。
常炘不得不踏進東宮。
還未進十月,太子的東宮早早就燒起了炭火,自那一劍之後,太子的身子便見不得風了。
這位年僅二十五歲的太子從面相上看頗為溫厚,他腿上蓋著毯子,蒼白的手中抓著一本書,棋盤上還有殘局未擺完。
他對常炘招招手:“坐吧。”
“臣不敢。”
“無妨,坐吧。”
常炘在姬乾雲面前本就如坐針氈,而他接下來的話更讓這位自覺危在旦夕的城防軍司軍驚出一身冷汗:
“當著你城防軍的面混進見息大都的,不只那季小簡一個人。”
“臣有罪…”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常司軍盡力了。”
“還請殿下給臣指條明路!”
姬乾雲的眸子裡有笑意一閃而過,他繼續道:“明日起閣臺會陸續收到各地上奏而來的摺子,折中寫明:今已查明,他縣童試頭籌慘死我縣轄區。”
太子對照書中的殘局棋譜下了一子:“像這樣的奏摺,全國各地多達數十封,常司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常炘幾乎坐不住這凳子,他握緊拳,雙目睜大,冷汗連連:“意味著,有人意圖,禍亂朝綱。”
殺一人和殺數十人是不同的概念,尤其是這些孩子,是大榮王朝未來的希望。
太子倒了一杯茶,示意宮人承給常炘。
常炘直接跪到了地上:“微臣不敢!”
“別害怕,本宮只問司軍一個問題:你是想坐穩這個位置,還是想坐好這個位置?”
太子的耐性當然不會有多久。
“常司軍,茶還是要熱著喝為妙。”
常炘埋頭在地上,他咬緊牙關,兩側面部肌肉和頸部血管上的青筋呈肉眼可見,短短的十幾秒裡,他的前半生瘋狂閃過。
“臣,願坐好這個位置!”常炘猛然挺直上身,將那杯茶一飲而盡。
“快起來吧。”從始至終,姬乾雲都是溫和的。
“常司軍大可安心回去,接下來的路,不會太難走。”
果然如太子所言,第三天,朝野震撼,琅帝親自下令,命左右龍武衛配合城防軍包圍太學,查清楚身份之前,嚴禁任何人出入。
也是這一日,季三簡正式踏足見息大都。
穿來七年多,季三簡還是第一次以自己真正的模樣行走在街上。
她喜歡這種陌生的地方,沒有人可以認識到她是誰,她可以隨心所欲的去表達,不被約束,不被嘲笑,不必討好。
“季丹師,這邊請。”
隨著戴沐恩安排的人,她走進太子宮。
與此同時,常炘正在接受狂轟亂炸。
錦衣衛的周煜繆恨不得趁著這個時候讓常炘徹底翻不了身,朝堂上,琅帝只是沉默地聽著。
他掃視過所有人,想,到底是誰這麼膽大包天。
很快,太學那邊傳來訊息,總共有六十六位童試頭籌核對不上,已全部緝拿,正在移交至大理寺獄。至於那些少犯們的家長,他們全部失蹤於返鄉途中,不見下落。
終於,琅帝開了尊口:“戶部尚書何在?”
“微臣在!”
“給朕說說,這次送進見息大都的童試頭籌,總共有多少人?”
“回陛下,大榮王朝下轄有四十七州五百六十二縣,統有五百六十二人進京!”
“諸位愛卿聽清楚了嗎,足足有一成的童試頭籌被人替換在進京的路上!這一成,可能就是未來的你們,是我大榮的棟樑,我大榮的希望,我大榮的根基!”
“常炘,滾過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回陛下,當日臣並未發現不妥!”
不只是常炘,隨後各地回報的奏摺中稱,他們已經審問過負責護送的官兵,這些人都未發現不妥。
但是現在,需要一個問責物件。
“你不知道?愛卿是在告訴朕,朕的城防軍,全是瞎子嗎!”
如太子所言,常炘務必要接受住來自琅帝的怒火,只有皇帝先動怒懲處了常炘,他才能在別人的彈劾中活下來。
城防軍重中之重,琅帝寧可親自動手,也不願任何士族插手此案。
“臣知罪,臣願戴罪立功!”
果然,立馬有彈劾的聲音傳來:“陛下,常司軍統領城防軍,致使慘案發生在天子腳下,罪不容誅!”
常炘:“常炘是瀆職在先,可馬大人所謂的慘案,是從何而來?”
“這得問常司軍您吶,南州蒼雲縣來的童試頭籌被人替換了身份,那季小簡失蹤多天有餘,難倒還有救不成?”
常炘這才重新持笏上奏:“陛下,臣有本奏!”
“說。”
“南州的官船抵達碼頭時,臣未能及時查察賊人,是臣失職,臣願領此罪。可南州季小簡併未出事,此子聰慧過人,從賊人手下逃生後便聯絡到了微臣。”
馬大人不信他這套:“她一個小孩子,出了這麼大案子不上報京兆府或是大理寺,找城防軍做什麼?”
常炘回道:“自然是因此子心智過人。”
“此案非同尋常,若是上報京兆府,別說京兆府尹不信,就算信了,也得先找城防軍對賬。當時案發突然,這孩子不願錯失良機,先行報到我城防軍來。”
周煜繆思路刁鑽:“常司軍的意思是,城防軍私放沒有官憑的可疑人士入京?”
常炘:“周大人怕是忘了,我朝律法通情達理,允許有一名大人跟隨童試頭籌進京。季小簡的母親只是不在隨行名單上,並不是沒有隨行。”
周煜繆:“那聽起來,季小簡已經和常司軍私交多日,司軍應是在座諸位之中最早參與此案的,不知都查到些什麼?”
常炘:“季小簡的母親聯絡到微臣後,臣秘密核實了她母子二人的身份,確定無誤後才下令暗查。臣查明,假冒季小簡的罪人與二殿下幕僚有所往來!”
這句話成了平地驚雷,二皇子當場就慌了:
“父皇,兒臣絕對幹不來這種事啊父皇!兒臣要這些童試頭籌做什麼,就算現在把他們培養成自己幕僚也太晚了些,兒臣絕不至於如此荒唐!”
確實,就算現在開始培養,等這些孩子成長起來入朝為官,二皇子怕不是已經奪嫡失敗或是手握大寶,根本用不著這些孩子。
一時之間,朝堂之議論紛紛,鬧哄哄如菜市場,琅帝冷眼瞧著,幾個監察御史瞅準時機站出來,幾乎參了在座每一位一個殿前失儀。
“朕的諸位愛卿可真夠能為朕解憂,出了事,連自身儀態都顧不得,還要朕怎麼信任你們,你們又該如何讓朕安心,讓天下安心!”
直到下朝,這件事也沒出個定論,琅帝只是先讓大理寺嚴查。大理寺卿沒辦法,硬著頭皮找上二皇子要他那個幕僚。
不然,總不能讓他對一幫十歲上下的孩子動刑吧?
最終,被處罰的只有常炘,捱了五十板子回府思過,司軍暫由兩個副司軍共同擔任。
常炘鬆了一口氣,他這塊,算是這麼過去了。
東宮
季三簡品著太子的茶,聽著宮奴彙報。
“太子殿下好手段,既保住了常司軍,又攪渾了這池水。”
太子隔空敬了她一杯:“還得多謝季丹師相助。這童試頭籌案牽連甚廣,又爆發的如此之快,這池中風雲際匯,勢必誰也不得乾淨。”
確實,此案牽扯之廣,恐怕只依靠於一個部門是查不出來的,需要上下通力合作。
可下未必能查此案,上亦未必願受此案。
上下之間推三阻四,又要牽扯進黨同伐異,左支右拙之下想查察真相,難於登天。
那不如攪渾這池水,誰都別想獨善其身。
此案最終會歸於三司會審,而這三司要哪三司,可足夠琅帝頭疼一陣了。
季三簡放下茶杯:“殿下,現在我們來談談你的傷。”
這才是她能坐在這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