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歸家!行人歸家!錦衣衛緝拿走犯陸無往、陸合明,膽敢妨礙者同罪!”
“行人歸家!行人歸家!錦衣衛緝拿走犯陸無往、陸合明,膽敢妨礙者同罪!”
夜色將至,見息大都的街上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鑼聲,隨著一排排夜鴉急速向外蔓延,不到兩刻鐘已然擴散至整個都城。
錦衣衛,直屬御史臺,御史臺負責監察各部各司,與宰相分權制衡,直屬帝前。
錦衣衛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周指揮使,只是抓兩個逃犯,用不著這麼大陣仗吧?”
城防司司軍常炘不悅地橫了一眼周煜繆。
“司軍大人自請監察要犯陸剪峰一家,現在卻令陸氏雙子越獄。此罪御史臺還未問責司軍大人,就請大人現在旁觀為上。”
城防司的塔樓上,一個面目白皙文雅的青年男子放下望遠鏡,他語氣溫和,雙目柔順,可常炘還是打了個寒顫——他是歷代錦衣衛中最年輕的都指揮使。
江順周氏周煜繆,本可問道修真。
修真界和凡俗界的大門十年才會開啟一次,二十六年前,周煜繆九歲,本能被收進仙門,卻因同族所害,錯失良機。
二十年前,周煜繆以狀元之身入朝,親自操刀虐殺迫害他的同族,時年十五。
二十年來,周煜繆放棄狀元身,甘願做錦衣衛的夜鴉,從小旗官爬到現在的都指揮使,殺人無數。
陸家三代入朝為官,皆為軍職,常炘強行攬走監察陸家的任務,只是覺得陸家不該淪為錦衣衛的玩物。
只是今夜,所有的努力都要荒廢了。
整個見息大都外城陷入肅靜,行人全部歸家,只有錦衣衛一百夜鴉穿行搜捕。
見息大都外城東南角蓮花坊。
蓮花坊中本有一座月老廟,前朝曾有一公主在這裡和一個侍衛私定終身,這倒黴月老廟受那癩蛤蟆侍衛牽連,一併被抄,而後荒廢。
陸合明還要鑽出來,陸無往死死地把他按進月老桌下的洞裡,這洞是他們今夜現挖出來的。
陸合明壓著嗓子喊他:“哥!”
“你給我藏好了!”陸無往揪著他的頭髮讓他看自己,他的眼睛依舊明亮,毫無懼意,一往無前。
“記住,陸家就剩你了,你必須活下去!你有仙根,四年後仙門大開,你要入修真,你要入仙道,你要一往無前!”
陸無往將父親留給自己的祝福送給了弟弟,他拍拍弟弟的臉,最後說:“陸合明,好好活著。”
“哥!!!!”
破廟中只剩下陸合明壓抑地嘶吼,這一夜的絕望無助,深深烙刻在這個只有十歲大的孩子心裡。
陸無往將自己的玉佩留下,而後將洞口堵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破廟。
廟外,還有幾個陸氏門客。
陸無往拱手:“諸位,我們來世再做兄弟!”
“為保小少爺,吾等情願共赴死!”
陸家有個門客,出身綠林,修得一身縮骨功,今夜還戴上了重金求來的人皮面具。
陸無往看著這個“弟弟”,深深一彎腰。
其餘門客陸續離開,隨後陸無往帶著“弟弟”從翻牆出坊。
“報——!西南雲雨坊發現陸氏兄弟蹤跡!”
“雲雨坊……”周煜繆重複了一遍這個地方,而後問:“今夜晨陽王是否出行雲雨坊?”
“是!”
“不可驚擾王殿下,先行包圍雲雨坊,不許任何活物離開!”
“是!”
周煜繆讓手下收起地圖,對常炘道:“常司軍,本官先行一步。”
“恭送都指揮使!”
眼看周煜繆帶著錦衣衛離開,常炘的副官急急上來問他:“怎麼辦,不能讓錦衣衛這幫狗孃養的……”
常炘打斷他,他想了想道:“是不是時辰要到了?”
副官一時沒理解:“什麼?”
“城門換防的時辰要到了。”
“走,回金光門。”
金光門在雲雨坊的北邊,而云雨坊,是全見息大都最大的花柳之地。
全城八十一坊,連達官貴人所在的如意坊都已家家閉門,這雲雨坊今夜卻仍舊歌舞昇平。
只為了一人——晨陽王駱河鋆。
駱河鋆的生父為前朝太子,後自覺體弱多病難掌大寶,讓位給現在的琅帝,琅帝感念長兄情意,多年來縱容寵溺其獨子。
整個見息大都,也就只有晨陽王駱河鋆敢不給錦衣衛這臉面。
哪怕滔天權勢如周煜繆,此時也不得避其鋒芒。
錦衣衛將整個雲雨坊團團圍住,卻不敢進前打擾晨陽王雅興。
“大人,”一個千戶彙報道,“王殿下的行程是三日前定下的,早已通報有司,並無不合理之處。”
說完,千戶又湊近周煜繆,在他耳邊小聲道:“十二年前王殿下奉命出城剿匪時被匪徒伏擊,正是操練歸來的陸剪峰陸無往父子率兵救了王殿下。”
十二年之恩,今日得報。
周煜繆思慮後開口:“晨陽王出行雲雨坊是常態,就算陸氏兄弟能借口藏身於此,也藏不了太久……查,查雲雨坊是否有通往別處的暗道!”
半柱香後
“大人,雲雨坊曾有一輛夜香車離開!”
“追!”
雲雨坊內,美貌妖豔的老闆娘給駱河鋆倒了一杯酒。
“不愧是王殿下,今夜您在這裡,妾身的歡喜樓沒有受到半點損害,連倒夜香的車都可以無視宵禁。”
駱河鋆哈哈大笑,一把摟過老闆娘,他指了指酒杯:“老闆娘就這麼感謝?”
老闆娘柔柔一笑,舉起酒杯喂駱河鋆飲下。
駱河鋆揉著老闆娘豐盈的腰身說:“他錦衣衛養的鳥,還敢壞了本王的雅興不成?”
另一邊,周煜繆率人攔下夜香車,此時,已到金光門附近。
“呦,都指揮使雅興啊!”金光門城牆上,常炘大聲喊話,“大半夜率著錦衣衛兄弟們查糞桶,您可真辛苦了!”
城門上值守的官兵一起高喊:“錦衣衛辛苦了!”
底下的錦衣衛全黑了臉色,有個百戶氣不過,指著城防軍大喊:“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少管!”
常炘聽見後立馬踹了身邊人一腳:“沒聽見人家說什麼嗎,錦衣衛辦案,你們看個屁,沒見過糞車啊!”
全體城防軍轉身,繼續守城。
底下,周煜繆陰狠狠瞪了那個百戶一眼,那個百戶低下頭,不敢再說一句話。
夜香車裡沒有人,拉夜香車的雜役沒見過這陣仗,小聲嘟囔了一句:“怎麼連糞車都這麼吃香了?”
這立馬招來了錦衣衛的仇視,被一腳踢開:“滾,你車扣了,讓你們老闆親自到錦衣衛提!”
雜役慫了,捂著屁股一路彎著腰離開。
只是離遠了還能聽見他的罵:“誰他孃的稀罕一輛糞車!”
今夜錦衣衛出師不利,心中全憋著一口氣,尤其是周煜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越隱忍,爆發力越強。
常炘抓了把瓜子,從城門上溜達下來,他當著周煜繆的面將瓜子皮吐到地上,他靠著城牆說:“我說各位兄弟,這天也黑透了,再折騰下去天都該亮了,要不你們歇了吧。”
周煜繆用陰隼般的眸子盯著他說:“常司軍身為四品司軍,儀容不整……”
常炘把瓜子遞給他:“那要不,你也來點?”
周煜繆深吸一口氣。
此時,城牆上響起了吹哨聲。
周煜繆問他:“這是什麼聲音?”
“換防哨,總共兩道哨,頭一道提醒下一班該換防了,第二道正式換防。”
“換防時要開啟城門嗎?”
“那當然,我們城防司負責防守城門內外。”
周煜繆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身,他身邊的小旗官高喊:“全體都有,列隊!”
百人隊伍轉眼肅穆整齊,在金光門前形成長龍,意有所指。
常炘也咳嗽了一聲:“城防軍,列隊!”
“是!”
今夜在職的每一位城防軍都挺直了胸膛,點燃了胸腔中的火。
沒上過戰場的軍人,也不能遜色於爪牙。
沒多久,第二聲哨響,城防軍換守。
突然,起了大風。
妖風不知從何而來,颳得人仰馬翻,常炘在風中拼命嘶吼:“關城門,關城門!”
半盞茶後,風停,周煜繆揮手:“追!”
全體錦衣衛出城追查。
他們走後,副將問常炘:“咱們也要去嗎?”
常炘拍臉上的土:“啊呸……急什麼?”
錦衣衛出城後奔襲五里沒見到人,周煜繆察覺不對勁,令眾人停下。
此刻,他終於撕掉溫潤的外皮,露出陰狠歹毒的真正自己:
“陸無往!!!”
周煜繆揮手:“往回查!”
陸家三代軍職,有不少門客,剛才那陣妖風是他們搞得鬼沒錯,但不是為了趁機出城——那個時候他們要是離開,城防司便有監守不力之罪。
他們是在等錦衣衛下令開啟城門,混在錦衣衛的屁股後離開!
周煜繆帶人快馬殺回,終於在另外一條岔路上,追堵到了陸氏兄弟。
陸無往拔劍:“殺!”
身後眾門客隨之一往無前:“殺!!”
喊殺聲闖進金光門,常炘仰天長嘆。
可今夜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