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點點黑了下來,那沉靜而悠遠的暮色中,一彎新月悄然掛上梢頭,星辰在微光中閃爍著點點寒芒,彷彿是黑夜的繁星淚滴。
在黯淡的油燈下,程氏的身影顯得更加瘦弱,眼窩泛紅且浮腫,淚痕猶溼,寫滿了疲憊與哀愁。
她走到了沈婧身邊,動作小心翼翼,微微顫抖的雙手捧著熱氣騰騰的晚飯,“大丫,多少吃一口吧。”
沈婧看著程氏,只想起魯迅那句經典名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她還是想試一試,她竭力抑制住哽咽的聲音:“娘,我……我不想嫁人...他們...他們是想賣了我嗎?”她的目光滿載著期盼與懇求,試圖點燃程氏心中的母愛烈焰,希望她能夠堅決地站出來對抗李老太的安排。
在這個家,程氏是沈婧唯一的血緣至親。
程氏被沈婧的話驚得心頭一緊,她原以為大丫還矇在鼓裡,沒想到女兒已經知道了。
面對沈婧那飽含期待的眼神,程氏彷彿突然間卸下了一直以來壓抑在心底的重負,卻又瞬間被無力感淹沒。她的眼淚無聲滑落,低低地抽泣起來,聲音中夾雜著無盡的苦澀與愧疚:“大丫,娘對不起你,娘沒有能力……娘真沒用啊。”
沈婧看著母親痛苦的模樣,內心苦笑連連,儘管她深知自已所處時代的侷限,但當現實的無力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心中最後一絲期冀也隨之破碎。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與無助讓她不禁顫抖。
“所以,最後他們決定將我許配給誰?”沈婧冰冷無奈地問道,“是給那個瘸了腿可以做我爹的阿貴,還是把我賣給趙老爺做小妾?”
這個問題像尖刀般刺向程氏,她避開沈婧犀利的眼神,不敢直面回答:“大丫,你先吃些東西,整天粒米未進的,身子哪受得了啊,娘知道你心裡苦……。”
“娘,”沈婧說道,”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你們這般逼迫,也許我們的母女情分就走到盡頭了。“
程氏聽聞此言,愈發悲痛:“大丫,別這麼想,千萬別做傻事。”
程氏動不動就哭,讓本就傷痕累累的沈婧愈發頭疼:“娘,你回去吧!你在這裡哭的我頭疼。如果你連為我爭取一次的勇氣都沒有,你這些眼淚又是流給誰看呢?”
沈婧的話就像刀子一樣,撕開程氏的懦弱,一刀刀扎進她的心口。
看到因愧疚倉皇離開的程氏,沈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間充滿雞鴨混雜味道的屋子,雖然初來時曾令她極度排斥,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生活,她已經逐漸適應甚至接受了這一切。
突然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釋懷湧上心頭。
一直以來,她對程氏都有很複雜的感情。現在,就在這一刻,她決定放下這一切。畢竟,她們本就是陌生人,又何苦強求別人為了自已改變呢?
小屋內又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大丫妹妹。”伴隨著這一聲親切而又略帶焦急的呼喚,狗娃在沈婧的房門外輕輕叩擊著木門。
屋內的沈婧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立刻應答:“狗娃哥,你進來吧。怎麼樣?找到虎子哥了嗎?”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期待與緊張,彷彿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狗娃的回答上。
門被緩緩推開,只見狗娃滿臉通紅,額頭上還掛著汗,他剛剛從蘭溪一路疾跑回來。
午後,沈婧藉由阿明捎話,特意請狗娃去找虎子幫忙。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虎子哥跟著世子做事,頗有幾分勢力,對於解救她的困境來說可謂舉足輕重。因此,沈婧寄希望於狗娃能找到虎子出手相助。
狗娃呼吸還未平穩,帶著歉意的表情搖了搖頭:“我去莊子問過了,我哥他們前兩天已經離開了這裡。聽說是跟著世子回京城去了,所以我哥他們也一起走了。”
沈婧聽著這話,臉上的表情逐漸僵,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去。她感到一股深深的失望像無形的手般抽離了她體內一半的力量,令她無力地倚靠在床上。原本滿懷信心的指望瞬間化為泡影,身體裡的力氣似乎隨著這個訊息一同消散,只剩下空洞而失落的心境在寂靜的屋內迴盪。
狗娃看著沈婧,猶豫地說:“大丫妹妹,要麼我去跟我娘講講,要麼…要麼…”話說到半截,狗娃囁嚅道,沒有說下去。
沈婧苦笑道:“沒用的。李老太不會輕易放過我。原本我打算借虎子哥的勢,先震住李老太他們,再設法脫身。”
她臉上寫滿了痛苦。這個社會,宗法,道德,人倫,都是凌駕於法律之上的。她本來想借助世子爺的權勢,能夠來個釜底抽薪,不曾想,虎子哥他們已經離開。這下如同失去了救命稻草。
“狗娃哥,你回去吧。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狗娃滿目憂鬱和憐憫,自從沈婧和他們一同去集市起,他就對這個小妹尤為照顧,喜愛她的活潑聰明,欣賞她的堅韌不拔。在他看來,女子就該如沈婧這般,陽光明媚,始終積極向上。
“我,我回去找我娘商量商量,肯定有法子的!”說完,狗娃轉身離去,決心藉助家裡的力量助沈婧脫困。
沈婧閉上眼睛,陷入了沉默。
就在沈婧沉浸在深深的思索與無奈之際,小白悄然無聲地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它安靜地臥在沈婧的腳邊,用柔軟溼潤的舌頭輕柔地舔舐著她因阿根踢打而受傷的手臂,那酥麻的感覺似乎在悄悄治癒著沈婧的疼痛。
沈婧的目光緩緩下移,落在了腳邊那個不起眼的小包袱上。她忍住手臂的疼痛,費力地挪動身體,僅用那隻未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小包裹,輕輕解開繫帶,展現在眼前的是一些精心炮製好的石蘭草藥,還有一根雖不甚粗壯卻質地優良的野山參。
這株野山參是她在上次採集石蘭時意外所得,她將這野山參與石蘭藏在憨叔家中,打算待到趕集日再去鎮上的藥鋪賣掉。
然而,此刻的沈婧卻有了新的打算。她決定將山參送給里正。
在這個宗法嚴苛、倫理道德至上的時代,家族傳統與社會規範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無時無刻不在束縛著每一個人。對於一些大族,有家法有祠堂,而在鄉間,由里正、耆老等組成的卻有很高的話語權。鄰里之間的口角、相爭等等,往往都有里正他們來決斷,甚至對於各家事務,里正和耆老也有一定的話語權。
上次幫餘婆婆安排稅收的時候沈婧與里正有一些交情,能說的上話,如今身處困境,也只能嘗試著抓住這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寄希望於里正在她的大事上為她發聲,儘管這可能只是一場“病急亂投醫”的無奈之舉,但她願意放手一搏,為了爭取到那一絲可能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