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甲男子的目光緩緩移動，落在葉青山的身上，緩緩伸手摘下面甲，露出一張猙獰恐怖的臉龐。

葉青山凝神戒備，饒是他在十萬大山見多識廣，看到這張臉也不由得悚然一驚。

覆甲男子臉上溝壑縱橫，密密麻麻都是燒傷後留下的傷疤，可止嬰兒夜啼。

更令他驚悚的是，此人右邊臉上還有細密的鱗片生出，層層疊疊將半張臉完全遮蔽，僅僅露出一隻陰冷的眼睛。

臉上的蛇鱗還有朝左邊臉蔓延的趨勢，並沒有出現明顯的分界線，令人更加難以辨別身份。

他的雙眼狹長而陰冷，瞳孔直直豎起，看上去就宛如蟒蛇的眼睛。

尤其是在這光線不足的山洞，葉青山第一眼看去，彷彿是看到一頭半人半蛇的妖獸。

“此人難道是妖族，或者是神通境的妖獸？”葉青山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

妖族，是天生血脈強大的妖獸。

即便只是魚龍、篆圖境，亦可化身為人，只是變化的程度根據血脈濃度，會出現明顯的高低上下。

眼前的覆甲男子氣息微弱，僅僅是篆圖境的修為，如若不是故意隱匿氣息，身為妖族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雖是以人身為主，但妖族終究帶著一個妖字，身上的妖氣是改變不了的，多多少少也會保留一些妖獸的特徵。

“好久不見，青山……”覆甲男子透過葉青山的眼睛，看到了倒映的猙獰模樣，眼底流露出一絲複雜，“大哥……”

他的喉嚨隱在甲冑之下，閻四夕看到他的氣管破碎，面板表面也留下嚴重的燒傷痕跡，因此聲音變得沙啞低沉，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葉青山驚悚之餘，也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閻羅教眾他明明不認識，為何會稱呼他為青山大哥？

正當他疑惑不解之時，身旁佝僂著身軀的二爺，聽到覆甲男子的聲音後身軀顫抖。

似乎認出了他的身份，臉上帶著不可置信之色，倒退數步，緊貼在山壁上瑟瑟發抖。

覆甲男子神色一動，目光落在二爺身上輕笑道：“二爺……多年未見，眼力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啊。既然認出了小侄，為何一語不發啊？”

閻四夕本想直接出手，將這名覆甲男子擒拿，追問他身上十八地獄圖錄的來歷。

眼見此間眾人似乎是舊日相熟，心中一番計較後，決定暫且按兵不動。

或許這群人言語交鋒，能從眼前這名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男子身上，得到更多有關閻羅教的資訊。

別人看不出來，閻四夕卻是一眼看穿，覆甲男子的人族身份是貨真價實的。

之所以會出現半人半妖的情況，是因為他將妖丹融入須彌宮中，這才變成如今的怪胎模樣。

一般情況下，人族獵殺妖獸獲得內丹，大多都會選擇上交諸國或者宗派，供應丹師製作開天丹。

但若是以內炁、法力吸收煉化，褪去其中的妖氣，效果與人族煉製的丹藥無異，也能大幅度增長修為，可以節省無數修煉時光。

閻四夕在十萬大山遊歷，煉化吸收的妖丹少說也有數百顆，內炁、體魄都有了一定的增長。

可這名男子並非如此，他將妖丹與須彌宮糅合一體，擁有了人族的內炁、妖獸的身軀。

嚴格來說，他已經不算是人類了，但也不是異族結合誕生的血脈。

如果一定要加上一個稱呼，或許稱呼為妖人更合適，與走火入魔的魔人有諸多相似之處。

葉二爺顫抖著身軀，顫顫巍巍指著覆甲男子，“不可能，我親眼看著你葬身火場，是我親自驗證的，你不可能還活著！”

“是啊！”覆甲男子聽到此話，神色由平靜轉為悲傷，眼底深處露出刻骨銘心的仇恨，臉色猙獰。

“我爹孃、祖父祖母、馨兒、華兒，還有我那剛剛出生的孩子，都被你們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可你就沒有發現，那些屍體殘缺不全，是我用諸多親人的屍體移花接木而來？”

葉青雲？這個名字一出，在場葉家村眾人都是神色震撼，大部分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

幾名年邁的獵戶神色複雜，低下頭去不敢言語，只有葉青山和幾個毛頭小子云裡霧裡。

“青雲？你是青雲？”葉青山雙手發力，猛地掙脫繩索，豁然回頭看向葉二爺，厲聲問道，“二爺，到底怎麼回事？你不是說青雲一家被十萬大山的兇禽襲擊，這才葬身火海？”

葉二爺臉色蒼白，面對葉青山的質問嘴唇翕動，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駐守在洞口的獨角馬睜開雙眼，就要對葉青山發起突襲。

覆甲男子手臂抬起，微微擺動，示意其稍安勿躁。

覆甲男子摸了摸臉頰，淡淡道：“青山大哥，他們心中有鬼，不敢告訴你真相，還是讓我說吧。你還記得馨兒嗎？”

葉青山一時間思緒混亂，聽到“馨兒”這個名字，本能地點了點頭。

覆甲男子理了理思緒，目光幽遠，回憶著八年前發生的事情，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洞中眾人反應各有不同，一些年邁老朽、正值壯年的獵戶神色複雜，不敢直面覆甲男子。

而葉青山和幾個未滿十五的少年，聽著覆甲男子講述當年往事，看著諸位長輩心虛的模樣，也明白葉青雲所說才是真相。

覆甲男子原名葉青雲，與葉青山是同族同宗的表兄弟，也是葉家村一等一的獵戶好手，僅次於開闢了須彌宮的葉青山。

十年前，他在山中打獵時，意外救下一名身受重傷的女子，對其一見鍾情。

女子名叫馨兒，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在葉青雲日夜不眠的悉心照料下，二人逐漸生出情愫，最終在眾人見證下締結聯姻。

葉青山還記得，當初葉青雲家中曾有過一番變故，他的父母長輩都對馨兒極為不滿，但外人問起卻又三緘其口。

當時馨兒身懷六甲，與葉青雲一同在葉家村外跪了三天三夜，連葉家村的人都看不過去，諸番勸說下最終才同意馨兒進門。

當年葉青山作為同族兄弟，幫助葉青雲操辦婚禮，還在婚宴上將其灌得不省人事。

馨兒這位嫂子，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生性溫柔賢淑。

長得雖然文靜，身上的力氣卻著實不小，經常幫著左鄰右舍的女眷幹些重活，很是受人喜愛。

二人婚後生活美滿，不到一年時間便誕下了男嬰。

葉家長輩對她的態度便漸漸緩和，不再如最初那般針鋒相對。

只是馨兒產子後性格突變，平日裡羞於見人，總是躲在家中做些女紅貼補家用。

包括那個出世不久的孩子，左鄰右舍也很少見到，滿月酒時裹得嚴嚴實實，對外也只是說怕孩子感染風寒。

葉青雲眼中流露出溫柔之色，目光無意間掃過葉二爺等人，轉瞬間又變得充滿戾氣。

“若不是你葉寶華，我又怎麼會家破人亡，怎麼會淪落到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二爺，事到如今，你還要瞞我？”葉青山厲聲喝道。

同族殘殺，此事違逆綱理倫常，葉家村族規嚴格，對此是萬萬不能容忍的。

葉二爺哆嗦著嘴唇一語不發，一名漢子掙扎著站起身來，神色複雜看了葉青雲一眼，嘆道：“青山阿哥，這事怪不得二爺。你不知道，青雲那媳婦……她不是人，而是十萬大山的神通境大妖啊！”

葉青山猶如五雷轟頂，不可置信看向葉青雲，顫聲問道：“神通境大妖，這事你早就知道了？”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葉青雲看著葉青山的神態，臉上逐漸流露出失望之色。

“馨兒雖是妖獸，但她已經修成神通境，又從未對我們葉家村有過不利。青山大哥，連你都覺得我不該與她結合嗎？”

葉青山沉聲道：“那是妖獸！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忘了葉家村的祖訓嗎？”

“祖訓？呵呵……哈哈哈！”葉青雲狂笑不止，嘲諷道，“馨兒在我們葉家村時，別說是打秋風的山賊土匪，就連一頭野獸都未曾靠近，你該不會以為都是你葉青山、葉族長的功勞吧？”

葉青山神色變幻不定，回想起馨兒在的那段歲月，葉家村的日子確實好過不少。

別說是山賊土匪來打秋風了，就連魚龍境的妖獸都沒有出現過一頭。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此事當年沒有放在心上，如今想來，確實有諸多不合理之處。

葉二爺怒氣衝衝，開口斥道：“你說是她在守護葉家村，那你告訴我，族中畜養的牲畜慘死，這些事是誰幹的？村中莫名消失的幾個孩子，又是誰幹的好事？”

最先發現馨兒異常的人就是葉二爺，偶然間在起夜時，親眼目睹一條蟒蛇徘徊在豬圈，吞了數頭牲畜後遊曳到葉青雲家中，就此消失不見，引起了他的疑心。

葉青雲皺了皺眉，神色不耐道：“馨兒懷孕期間氣血兩虧，無法進入十萬大山獵殺。相比起她守護葉家村安寧，吃幾頭畜生又算得什麼？

至於村中的孩子，落水死亡的、誤入山中被野獸獵殺的，誰知道是什麼情況，但總之是與馨兒無關。”

“哈？總之是死無對證，你葉青雲睜眼說瞎話，誰也無法奈何。你今日擺明是要報復，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葉二爺活了這麼大歲數，對於人情世故，早就看得透徹無比。

當年他發現馨兒異常後，聯想起其懷孕時發生的諸多事情，心中的疑慮和驚恐日益增長。

為了族人的生命安全，葉二爺冒著被妖獸襲擊的危險，來到葉青雲家中多番摸索查證，終於看到了孩子身上的鱗片。

隨後，又藉著酒宴將葉青雲的父親灌醉，得知了馨兒妖獸的身份，而葉青雲一家竟在嫁娶前就得知了真相。

一開始，他們只是礙於馨兒的神通境妖獸身份，擔心其暴起傷人，不敢將事實真相告知族人。

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馨兒對葉家長輩孝順遵從，雖是妖獸身份，卻得到了葉青雲一家的認同。

葉二爺屢次旁敲側擊，對葉青雲一家進行勸說，卻始終得不到他們的回應，反而漸漸與葉青雲一家疏遠。

聯想到村中時不時丟失的牲畜，還有那幾個莫名失蹤的孩子，葉二爺痛下決心，糾集村中好手。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日子，葉家村族人趁著馨兒產子的虛弱期發動襲擊，最終成功讓葉青雲一家喪生火場。

雖然不知道葉青雲是如何逃生的，但葉二爺當年做下此事，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為了葉家村的安寧，他絕不會去賭一個莫須有的可能，更何況……當年他親眼見到蟒蛇捕殺村中孩子！

此事他在動手前，已經透過口風給葉青雲，是他執迷不悟，偏信妖女。

葉二爺緩了緩，慘笑道：“我唯一對不住的，就是我那老哥哥和嫂子。我放火焚燒妖獸前，也曾勸告過你們回頭是岸。是你……是你們非要動手，是那畜生兇性大發，逼得我們不得不下辣手。”

“二爺，這事是我們一起幹的，你沒錯！”

“那妖女死後，葉家村的孩子從此平平安安，這是您的大功德。”

“哼！要我說，葉青雲你就是個狼心狗肺的，我們就不該給你們一家立碑做傳。”

“你們想要奪走我妻兒的命，還指望我助紂為虐？”葉青雲怨毒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當初我吞服了馨兒留下的妖丹，機緣巧合下又得到閻羅教青睞，方能修成篆圖境。

過往一切是非過錯，我也不想解釋。殺了你們後，我便要葉家村上上下下血債血償，滿門盡屠！”

葉家村眾人神色劇變，渾身冰冷，萬萬沒想到葉青雲行事如此極端，竟將此事算在了整個葉家村頭上。

“葉青雲，有什麼事衝我來，禍不及妻兒，你還算是人嗎？”葉二爺掙扎著站起身，臉上寫滿了驚恐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