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看著爐火,耳朵卻緊緊聽著門外,聽到腳步聲以為是剛買藥回來的小蓮,回頭的同時不假思索的道:“怎麼才回來?”聲音輕柔,略帶責備。
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還記得我嗎⋯⋯
他心下有幾個問題重複在腦海裡盤旋,然而四目相望的時候,一切話語都顯得如此多餘,因為彼此的默契,只需一個簡單的眼神便能將多年不見的期許演繹的淋漓盡致!
火光幽幽的照著來者的面容,暮雪只是覺得他眼熟,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眉、熟悉的嘴角、熟悉的感覺——是二少爺嗎?暮雪看不清,只能下意識的眯起雙眼,她知道倘若真是二少爺的話,他一定會在她發現他之前就遠遠的喊出她的名字,或許⋯⋯
怎麼可能?!暮雪抬頭望著他,被自己心裡突然冒出的想法所震撼——大少爺八年前去了廣州,她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所以在等待了無數個日夜之後,她把自己的希冀、崇拜,全都隔絕在瞭望不盡邊的彼岸。
如果能再讓她見他一眼,暮雪曾經這麼想過,她就會義無反顧的離開楊家,不管去哪裡,甚至任何見不到他的地方。
可是當他再次真真切切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她竟以為這是一場夢。
沉默良久,他徐徐舉起手裡的雪草,同時也注意到了她臉上還未癒合的傷口。“你的臉⋯⋯”話才問出口,暮雪就飛快的轉過頭,因為再慢一秒,他就會看見她眼中的淚,在閃爍。
興許是知道這丫頭的心思,若安並沒有追問下去,她的自尊和驕傲,是不容許任何人打破的。“雪草應該和木香同時下藥,否則會影響彼此的藥效,這壺藥倒了吧。”若安說著,伸手準備取藥,卻被暮雪攔了下來。
“當心燙手,讓我來⋯⋯”她稍稍俯下身,利落的端起藥壺,然後停了半拍,便迅速朝門外走去。看似毫不猶豫,實則心潮起伏,她端著藥,靠在門板上用力呼吸,雙腿沉重的猶如灌了鉛,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真的是大少爺嗎?她還在懷疑,這世上竟會有第二個和他長的如此相像的人,像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即使他不發一言,也能使她靜如止水的心在瞬間波濤洶湧。
暮雪曾想過無數個跟大少爺重逢的場景,可能在車站,可能在碼頭,也可能在某條偏僻的小巷,也可能是過去他教她讀書的涼亭⋯⋯今天他們真的重逢了,可惜沒有良辰美景,有的,只是一方狹小的幽暗的充斥著濃濃藥味的房間,她原本應該讓他看到自己因激動而流下的眼淚,應該讓他知道他的出現對她來說是一種奇蹟,應該大聲告訴他,她想他,想到無能為力⋯⋯但是,她卻選擇躲在他的背後暗自哭泣。
“暮雪,你怎麼站在屋外?準備去送藥嗎?你眼睛怎麼了?”若丞的聲音剎那間穿過寂靜和黑暗,喚回了暮雪朦朧的意識。
“二少爺⋯⋯剛才⋯⋯”她一抬頭,就看到他明亮的雙眼正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她剛要問什麼就立刻止了口,二少爺穿了黑色的外套,而屋裡那個人穿的是白襯衫,所以那個人不可能是二少爺。
“你在想什麼?餓昏頭了吧,丫頭?”若丞邊說邊伸手去拿暮雪手中的藥壺,不料被燙個正著。
“當心啊,二少爺。”她要阻止都來不及,他已經在那使勁甩手了,好像“燙”這個東西可以很快甩掉一樣。
過了會才回過神來,他又滿臉笑容的舉起另一隻手裡拿著的紙袋,道:“知道你這丫頭整天待在屋裡飯都顧不上吃,我讓人給你帶了些點心,不夠的話我明天再送來。”
暮雪沒有答話,只是凝視手中的藥壺,若丞又接著說:“上吊也要喘口氣,把藥擱一下,吃好了再去做事。”說罷再次奪過她手中的藥,這回終於沒有被燙到了。
“二少爺,謝謝你,我一點都不餓⋯⋯”暮雪語氣輕柔的說,“老爺還急著用藥,我得趕緊去熬一壺新的。時間不早了,你也趕緊回房休息吧。”
“別給我逞強,暮雪,知道你做事用心,這樣你把點心拿去,等餓了再吃。”他把整整一袋點心塞到暮雪懷裡,隨後又給了她一個不加掩飾的微笑,轉身走了沒幾步,忽又回頭喊住了她。
她立即回頭,詫異的望著黑夜中閃著一雙明眸的若丞,不知他要說什麼。
許久,他彷彿醞釀了許久,才下定決心開口:
“若安回來了⋯⋯今天下午到家的。”
再回去的時候屋子裡已空無一人了,暮雪先前坐的小板凳上放著一張紙條,她趕緊拿起來看,那工整的字型彷彿有種強大的魔力,喚醒了她沉睡多年卻始終揮散不去的記憶——明日七時到賬房來,落款處寫的是:若安。
真的是他,她拿著他的字條整顆心都在撲通撲通的跳,她甚至不知自己是怎麼重新熬好這壺藥送到老爺那裡,不知自己是何時才遲遲睡著。
第二天天還矇矇亮的時候暮雪便起了床,她雖很小心但還是吵醒了小蓮。“暮雪,這麼早去哪兒啊?”
“給⋯⋯給老爺熬藥。”她撒了謊。
“這才幾點呀⋯⋯暮雪你真可憐,一會讓二少爺好好慰勞慰勞你,順便慰勞慰勞被你牽連的我。”小蓮一個翻身,繼續矇頭大睡。
熬藥?暮雪說出來的時候自己心裡都覺得好笑,這回給老爺熬藥竟成了一個萬分得體的藉口,任何人都不會懷疑。
出門前她又細細照了照鏡子,總覺得不滿意,最後還是將那支粉紅色的桃花夾點綴在頭髮上,去年過年時大太太送給她的禮物,她一直小心的放在木匣里舍不得戴,今天思忖了很久才拿出來戴上。
到賬房的時候大少爺還沒來,她坐在書桌邊等,等著等著竟睡著了,或許是連日熬藥不敢怠慢,又或許是因為昨晚上一夜翻來覆去沒怎麼睡吧。這會兒帳房裡靜悄悄的,窗外時不時傳來輕風拂葉的聲音,好似一首安眠曲催人入眠。
再次醒來是聽到了一陣輕微的翻書聲,猛然想起什麼她睜開雙眼,坐在對面的那個人輕輕放下書,這熟悉的場景好像久違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曾經他也是這般平靜的望著驚醒的暮雪,等待她因尷尬和擔心而蹙緊雙眉跟他道歉,但是這次,沒等她開口他先放下書,語氣平緩的問:“把你吵醒了?”
“不、不⋯⋯對不起,大少爺,你進來我都沒發現,你進來很久了嗎?”
“我剛到。”
說話的時候暮雪幾乎不敢直視若安的臉,她生怕與他四目交對的時候她會羞的滿臉通紅,生怕他一眼就看穿她難掩的心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