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雪口中說著留下醫士扁玖喝口茶，只不過片刻之後，珍珠端上來的卻是兩碗溫熱的湯水。
“娘娘，婢子給您熬了桂花酸梅飲子消夏，剛剛煮好了，便想著給扁醫士也盛了一碗，還請娘娘勿要怪罪珍珠自作主張。”珍珠將其中一碗飲子端給她之後便斂眉垂臉待立在旁，惴惴不安地等候示下。
梁霜雪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道：“一碗飲子而已，有什麼可怪罪的。”
珍珠像是鬆了一口氣，圓臉上泛起淺淺紅暈，快步將飲子給坐在末位的扁玖送了過去。
梁霜雪看到扁玖接過飲子後和珍珠相視一笑，心念一動，揮手打發其他人也去喝飲子之後，又在珍珠回到近前時問了一句：“不過你向來膽小怕事，今日竟會自作主張，可真讓人稀奇？”
“娘娘！”珍珠一驚，便要下跪，同一時間那一頭的扁玖手中的勺子也磕碰在碗沿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你慌什麼？本宮不過隨口一說罷了，”梁霜雪及時開口制止了她，又轉臉溫和地看向扁玖：“瞧你，把扁醫士都給嚇了一跳。”
珍珠站直了身子，小手扯著帕子站到一旁。
扁玖尷尬又抱歉地衝梁霜雪笑了一聲，訥訥地道：“寧妃娘娘勿怪，微臣只是因著飲子太過好喝，一時間吃的心急了。”
“原來如此，確實，我們宮裡珍珠的手藝可是比得上御膳房的，”梁霜雪點頭道：“看來扁醫士和本宮一樣，喜歡這些民間風味，卻不知怎麼入宮進了御醫局？”
扁玖面色微沉，擱下湯碗道：“微臣出身於北方名醫世家的扁家，家族歷代皆有皇室御醫、名醫輩出，三年之前起刀兵，家族受到牽連，微臣特來玉京投奔親戚，只是漢醫難以在城中開醫館立足，不得已之下只好入宮。”
他越說越是沉痛，連一旁的珍珠和青影的面色也黯淡了下來。
梁霜雪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問道：“既是如此，御醫局內現今有多少漢室醫官呢？”
“和微臣同期進來的還有一位吏目，可惜他去歲升任醫士時得罪了皇后和史醫正，被降罪之後就…就一命嗚呼了。”
梁霜雪又頓了頓，短短半句話說盡了一人的人生和一個毫無公平可言的規則，只因他們是漢人。
殿中空氣沉靜而凝滯，像是外間悶熱天氣裡突兀出現的大團陰雲，鉛色雲團低低的，壓得人透不透氣來。
梁霜雪等扁玖喝完飲子又問他能否替自己診脈：“今早醫正請平安脈時收到皇后傳召，走得匆忙了一些，並未與本宮說清，本宮便想請扁醫士診一診，說說現下里可算大好了。”
扁玖猶豫了一瞬，瞟了一眼桌上空湯碗，又瞟了一眼珍珠，恭敬地起身行禮道：“原本各御醫各自有負責的娘娘，其他御醫不便插手，可娘娘親近和善，這樣並非是御醫局禁令之一，微臣今日便斗膽一試。”
梁霜雪會意：“扁醫士放心，今日之事本宮一定不會往外說。”
扁玖當即給梁霜雪懸絲診脈，又詢問了一遍近日身體可有不適，得到否定回答之後，他便蹙起了眉頭
“扁醫士怎麼了？有何不妥？”
“唔，並無不妥，應當是微臣多慮了，娘娘莫要擔心。”
梁霜雪的面色立時涼了下來：“是嗎？扁醫士，你可知道本宮平素最討厭他人的欺瞞？”
一旁的珍珠見了連忙衝扁玖使眼色：“娘娘問你話呢！你還不快些說個明白？”
扁玖捏著手枕在原地皺眉躊躇了一番，復又抬頭道：“娘娘這半個月以來喝得都是史醫正開的人參生化湯，這副藥方原本就是小產後復原止血最好的，可現今娘娘惡露已排淨，又無出血，氣血充足，微臣覺得再用這方子，恐怕會…會……”
“會什麼？”梁霜雪傾身向前緊盯住他。
“會…不，醫正大人的診斷應當無誤，只是蠻夷用藥剛猛主宣洩，與漢醫理念不同，微臣……”扁玖低頭快速低語，面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猶如一個人左右互搏。
梁霜雪不耐煩地一抿唇，忽而往後靠坐在椅背上：“扁玖，那一日同雲珩指出香囊異常的人，讓他一定要查驗清楚的人，可是你？”
扁玖微愣，回神後答道：“正是微臣。”
“你仔細回憶一番，自驪嬪受罰那日之後，御醫局上下，可有一人給你過好臉色？”
扁玖渾身一震，猛然跪下道：“娘娘，求娘娘給微臣指一條活路啊！微臣…微臣還未光宗耀祖，還未…還未迎娶心上人進門啊！”
“咦？”梁霜雪佯裝迷惑不解道：“本宮不過問了你一些御醫局中的尋常之事，你怎麼就問本宮尋起活路來了？”
“寧妃娘娘火眼金睛，微臣有眼不識泰山，請娘娘恕罪，請娘娘指點啊！”
“你就不怕本宮的指點，會更為冒險？”
“微，微臣既然得罪了史醫正，就是得罪了皇后娘娘，”扁玖額頭抵著地面，身上微微發顫：“微臣已，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哪，哪裡還怕什麼冒險不冒險的？”
在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梁霜雪揚了一下唇角，她輕輕撫掌道：“好，不愧是名醫之後，血性尚存，本宮便信了你這一次。”
扁玖戰戰兢兢地起身，剛站直就聽到梁霜雪道：“首先，這第一樁事情，是你要告訴本宮人參生化湯中有何不妥？”
“唔，”扁玖嚥了一下口水，穩住氣息道：“這方劑中除了滋補調養的藥材之外，還有縮宮止血的，其主治可以因著藥材的加減而變化，娘娘既然不再出血，微臣認為這些收斂止血的藥材應當減量才是。”
“若是本宮繼續按照史醫正開的計量服用，那會怎麼樣？”
“暑氣未消，收斂過度，再加上原有的大補效果，恐怕會上火、經血不下，甚至可導致血熱逆行，傷及經絡。”
“本宮明白了，那這副方子就勞煩扁醫士改動一下了，”梁霜雪面沉如水地道：“接下來還有第二樁事。”
“請娘娘示下。”
“本宮要你休沐出宮時，帶一樣東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