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之餘,婉婷的丫頭小琴匆忙跑了過來,一把拉著婉婷的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小⋯⋯小姐⋯⋯趙先生來了⋯⋯說⋯⋯老爺⋯⋯要你回去!”
婉婷眼裡的淚還沒擦乾,思緒就跟著飛奔到小琴那,她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趙先生來了,連回廣州的火車票也訂好了,下午就走,小姐,快跟我回屋收拾行李⋯⋯終於可以離開這裡了!”小琴衝跟她毫無瓜葛的若丞白了一眼,好像每個姓楊的都跟她有仇似的。
“等等,小琴,我沒說要回去啊。”
“老爺說的,趙先生都來了,你快跟我來嘛。”
小琴不容分說拉著婉婷就朝裡屋走,偌大的院子裡,又恢復了先前的寂寥。
一眼便看到滿目愁容的趙先生揹著雙手站在屋裡,他是鄭一峰的部下,四十歲的人看上去有六十好幾了。
“婉婷小姐,司令讓我來接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嗎?咱們下午就走。”
“等一下,我沒跟爸說我要回家啊。”
“那你要不要先跟司令通個電話?問清楚了再說,因為老爺說的時候非常著急。”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這麼急著要我回去?”
“沒有明說,但是我聽得出來,他很生氣,所以我一接到指令馬不停蹄就趕來了。”
婉婷聽得一臉糊疑,爸很生氣?為什麼?
“小姐,要不你先給司令打個電話?””
滿頭大汗的趙先生再次催促道,婉婷這才開口:“我不打電話⋯⋯趙叔叔,這樣,我寫封信給爸爸,麻煩你帶給他。”
“那你不跟我回去了?”
“當然不回去了,我在這住的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此話一出,一直在邊上聽著的小琴頓時冒了出來,火氣沖天的嚷嚷起來:“什麼?住的好好的?小姐,你是不是太善良了?先不說別人,就那個冰山一樣的大少爺已經把人折磨的七竅生煙了,小姐你還非要下嫁於他?我看他那個三弟倒挺不錯的,勉強合格吧。”
“小琴,住嘴。”婉婷皺眉道,“別胡說八道的⋯⋯趙叔叔,我馬上寫信。”趙先生被她們說的一愣一愣的,他以為婉婷小姐在這受氣了,所以司令才下令接她回家,但是看她現在這樣似乎又不是他想的那樣,他著實有點迷糊了。
最後他只能一個人來,一個人走,捎上婉婷的信箋,一路上忐忑不安,沒有把小姐順利接回家不知司令會不會怪罪於他,但是他已經想好了,他可以說小姐在楊家住的很開心,反正只要小姐的親筆信在,一切都好說。
江院長看了一眼護士上交上來的出院許可書,雙眉又不自覺的擰緊了,等著簽字的護士再次確認道:“院長,可以批准嗎?”
“這孩子,真是亂來⋯⋯”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江院長拿著許可書果斷站起身,如風一陣從僵立在原地的護士面前走過。
若安的出院申請,他當然不會同意。
“若安,你想⋯⋯”一進門,他就擺出一副訓人的表情,若安立刻上前攔住他,暮雪就在旁邊,敏感的她一定會察覺到什麼。
他們一直來到門外,若安順手關上門,此時江院長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你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出院?你還要不要命啦?!”雖然十分生氣,但江院長始終壓著聲音,他看得出來若安很在意那個女孩,不想讓她知道他決定出院的事。
讓江院長沒想到的是若安的回答異常鎮定:“治不治還不是一樣?我不想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出院,如果我同意了我就是害你,我做不到!”
江院長的堅決讓若安眼中的鎮定漸漸消退:“我快沒時間了⋯⋯”他將自己所有的無奈和抗爭全都放在這六個字裡,幾乎以一種慘敗的狀態面對這個無情的世界,那與生俱來的驕傲沒有了、冷酷沒有了、倔強也沒有了,有的,只是一個所剩無幾的生命在請求一些可以被寬恕的時間。
“你知道,我必須對我的每一位病人負責。”
若安抽出江院長手中被捏成一堆褶皺的出院申請書,擺到他眼前,一字一句說:“您簽上字,就當我沒有來過。”
“若安,你⋯⋯”
“我會對我自己負責。”
斟酌的時間如此漫長,江院長知道,只要若安決定的事,任何人也改變不了,這次也一樣,儘管他試著改變他的決定,但是最後,他終究還是投降了。
“拿來吧⋯⋯”他拿回申請書,朝門內張望了下,道,“她是個好女孩,難怪你連命也不要了。”簽完字,他無可奈何的踱步離去。他想到了曾經的一幕幕,身後那個倔強的身影還是個少年,即使被病情折磨的傷痕累累也不會喊一聲疼,他靜如止水,他從不妥協,卻在剛才那一瞬,他看到了他眼中的無盡哀傷。
“江院長說什麼?”
暮雪緊張的望著推門進來的若安,他一臉坦然的回答她:“沒什麼⋯⋯就說可以出院了。”
雖然她能看出若安在說謊,但是她沒有追問下去,她只能言聽計從的跟在他身邊,像過去一樣,她會一直守護他的難言之隱。
從醫院出來後,若安帶暮雪去了很多地方,那是他一個人經歷過的地方,他要完完全全將它們呈現在暮雪面前,哪怕一花一樹,一草一木,他都想一一向她訴說。
他們站在電車車尾,車廂搖晃著兩人的視線,玻璃讓外面的世界顯得尤為斑駁。每經過一處,若安都會跟她說一個故事,她仔細的聽著,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看到那邊的噴水池嗎?”暮雪尋著若安的視線望去,偌大的噴水池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粼粼波光,像無數個精靈在水面上跳躍,若安用略帶暗啞的聲音繼續說下去,“那裡以前是埋葬戰俘的地方,我剛上大學的時候改建的,改建不久就有人說水池會傳出哭聲,幾乎每天晚上從不間斷。那時我們同學當中有個人膽子很大,據說他爺爺是專門給人招魂的,所以大家就慫恿他在清明節晚上到水池邊捉鬼⋯⋯”
暮雪目不轉睛的仰頭望著說故事的若安,她表情既緊張又充滿了期待:“後來呢?”
“後來他真的去了,一個人站在噴水池邊,將近十二點的時候果然有哭聲從黑漆漆的水池裡傳出來,他嚇得轉身就跑,一星期沒來上學⋯⋯我記得那個同學姓夏,那件事之後大家就叫他‘嚇破膽’。”
說完,若安低頭看了眼暮雪,她正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他,猶豫著問:“那⋯⋯是有鬼魂在哭嗎?”
他笑了:“是有哭聲,不過不是鬼,是其他同學躲在暗處嚇他的。”
“那麼傳言呢?不是之前就有人聽到哭聲嗎?”
“你想知道,今天晚上我再帶你來。”
暮雪看到若安朝她露出一絲戲謔的笑,她也隨著爽朗的笑出聲來。
“不怕嗎?”看到她笑得如此開心,他好奇的問。
“大少爺,你嚇不到我,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那哭聲估計是住在附近的人編出來的吧。”
“沒錯,傳言是假的。”他繼續把視線投向窗外,一抹耀眼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微微眯上眼睛,暮雪跟著把頭轉向窗外,她很喜歡這樣,站在他身邊,追隨他的視線,好像他能幫她看的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