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臉油光滿面的宋天豪從一進入舞會現場兩隻眼睛就直直盯著暮雪看,他見慣了交際場上風花雪月的女人,卻從沒見過像眼前這般清如泉水的女子,著實令人心生好奇。
“楊老闆,咱們再做個買賣如何?”宋天豪露出一副商人的詭異笑容問道,雖然是對若安說話,可眼睛卻始終打量著暮雪。
“說來聽聽。”若安只簡單應付了一句。
“沙面那塊土地,楊老闆有沒有興趣?”
“那裡不是法租界嗎?”
“管他什麼租界,只要楊老闆有興趣我立馬讓人割一塊地給你。”
若安冷冷一笑,跟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談一筆小生意都花了一天的時間,現在居然口出狂言到要割地給他?他葫蘆裡賣的必定不是好藥。
“什麼條件?”
果然,宋天豪大笑兩聲後大言不慚的說道,“條件很簡單,讓你夫人陪我跳一支舞,怎麼樣?”
早知他居心不良,他還真就厚顏無恥到底了,儘管是在詢問,但他的語氣裡分明帶著不容置否。一旁的暮雪聽得清清楚楚,用她來交換一塊地,怎麼聽都是楊家賺到了,只要大少爺一點頭,那麼楊家的名字就會在廣州名聲大噪,但是——
“不好意思,宋先生,就算你把整個廣州都給我,也不行。”若安當即拒絕,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宋天豪粗眉一斜,再次問道:“還從沒人敢當面拒絕我宋天豪的條件,楊老闆真的不考慮一下?不就跳一支舞嘛,難道還比不過一塊地?”
“我知道那裡價值連城,但是她,千金不換。”
“哈哈,楊老闆對夫人還真是疼愛有加⋯⋯”出來解圍的是笑面虎伍老闆,只見他一伸手,一個穿著深紅色旗袍的美豔女子便婀娜的靠了過來,他老練的攙扶住她搭過來的手,然後將她送到宋天豪的胳膊下,“宋老闆,這是我侄女小蝶,今年二十二,唱歌跳舞都是一等一的棒啊!不如讓她陪你跳一支舞解解悶?”
宋天豪一見美女立刻忘了先前的尷尬,十分順手的攙扶起一臉媚笑的小蝶,帶著她腳步輕盈的步入舞池,兩人跟隨音樂節奏旁若無人的沉浸到舞池中。
他們一走,暮雪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她擔心自己剛才默不作聲的樣子會不會太失禮,她是不是應該早點答應宋天豪的邀請,如果是因為她的緣故而讓大少爺失去一樁生意就不好了。
若安異常鎮定對她說:“談生意就是談生意,怎麼能拿人當條件?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從他手裡賺到錢。”
“其實我剛才確實挺擔心,因為我不會跳舞,如果宋老闆硬要我跳,我擔心會給大少爺丟臉。”
聽完若安露出一絲笑意,好奇的問她:“你想學嗎?”
她想點頭,遲疑片刻後又搖頭了。
“我學了也沒用,還是算了。”
“或許將來會有用⋯⋯過來,我教你。”
若安一伸手就把滿臉羞澀的暮雪拉到跟前。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會⋯⋯我怕⋯⋯”
“怕什麼,有我在。”
他萬般小心的牽起暮雪的手,她隨他擺好動作,起初身體還有些僵硬,但是很快的,在若安手把手的教導下她漸漸放下心來,身體也如開啟枷鎖一般自由起來。
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無數次,他們兩人守著微涼的月光,他教她識字,教她唸詩,教她畫畫,教她成長⋯⋯
沒想到十年後還能成為他的學生。“只要跟著我的腳步來就行了⋯⋯就是這樣⋯⋯左邊⋯⋯往前⋯⋯繼續⋯⋯暮雪你做的真好⋯⋯”
她稍一抬頭,他就近在咫尺。如此安寧,如此安心,瞬間就能撫平人間一切惆悵,感謝在百轉千回之後,還能再次看到他的雙眼,依然是謎一樣的深邃,卻不再冷漠,不再孤單,如果可以,真希望能一直這樣仰望下去。
“大少爺,能不能讓我一直留在你們家,我哪裡也不要去,我也不要嫁人,我願意永遠做你的下人。”
伴隨著暮雪略帶傷感的話音,一曲終了。
若安一直沒有說話,但是落滿憂傷的雙眼卻宣告了一切——
你知道,我從來就沒把你當做下人。
我比任何人都想娶你。
你對我來說比生命還重要。
我多希望,能用自己的餘生來換你一世幸福。
昨天晚上母親來找他,告訴他有位姓俞的教書先生看上了暮雪,無論如何也要娶她過門。還沒等他回答母親又說,暮雪自己並不想出嫁,可是對方如此堅決,好像非她不娶似的,所以母親才開始犯難。
“若安,你看這事⋯⋯”
“這件事我來處理,明天我要帶暮雪去廣州,一個禮拜以後回來。”
“什麼?你去廣州?大過年的去那裡做什麼?”
“談生意。”
“不帶婉婷姑娘,帶暮雪過去?若安,這是不是不太妥當啊?”
他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對母親說道:“我去那裡做事,我不想帶礙手礙腳的人。”母親想問,難道帶暮雪去就不礙手礙腳了嗎?他到底有沒有把婉婷當做他的未婚妻,要是被人家姑娘知道了她會怎麼想?就算暮雪再聰明懂事,能比得上他的未婚妻嗎?
但是話到嘴邊又吞下了,若安做事一向有分寸,他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才會做這樣的決定,想到這裡,母親也就沒再說下去,只是讓他考慮一下暮雪的將來。
暮雪的將來……
就連他的親弟弟他也不曾考慮讓暮雪嫁給他,更何況是一個聞所未聞的教書先生?
猛然的,只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忙了一天的結果是身體走到了極限,他忍不住蹙起雙眉,想盡快離開這裡,突然有人從後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真的是你?楊若安,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一回頭,一張圓圓的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眼前,還帶著異常欣喜的神情。若安記得他——張紹華,他的大學同學。
“太意外了,你怎麼會在這?快把哥們給忘了吧?給你介紹一下⋯⋯”熱情的張紹華頂著一輪滿月似的臉,笑嘻嘻的勾著一個身材高佻的姑娘,對若安說道,“這是我女朋友小萍,請問這位姑娘是⋯⋯”
“我妻子,暮雪⋯⋯”若安面帶疲憊的笑容,轉身對暮雪說,“張紹華,我大學同學。”
暮雪跟著禮貌的回以一笑,就這簡單的一笑,在張紹華看來也算傾國傾城,於是這位在學校就以花花公子出名的老同學似乎來了勁,用萬分羨慕的口吻對若安說:
“厲害啊,你都有妻子了!還美的跟仙女似的,這好訊息一定要跟大夥說說,正好李瀚和李星蓉他們都在,跟我過去打個招呼,剛才咱們還說到你呢⋯⋯哈哈哈⋯⋯”他熱情洋溢的勾住若安的肩,隨後又對暮雪說,“楊太太您請稍等,我們跟若安好久沒見了,滿腹衷腸不可言說,您千萬要諒解啊!”
她聽了略有遲疑的點點頭,她剛才已經察覺到若安身體不適,但又不能明著問出口,因為他並沒有拒絕同學的邀請。同時若安也看出了暮雪的擔憂,於是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並在離開前關照她先去那邊坐著等他,他很快就會回來。
暮雪遠遠的看著他,和同學們在一起的大少爺仍舊保持著一貫的冷峻,儘管他們共處一個世界,他卻彷彿拒人千里,偶爾會說上幾句話,卻也是隻字片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