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柳園的時候已是夜半。
暮雪想了很多,她應該把二少爺受傷的事告訴二姨太,但是她知道若丞一定不希望母親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基於這個原因她在心裡掙扎了很久,最後決定先不告訴二姨太,如此一來整個柳園她能相信,能依賴的人,就只有他了。
可她實在不想再去連累他,要不是迫不得已,要不是若丞危在旦夕,她說什麼也不會去找他。於是當她站在若安的房門前,來回斟酌了好幾次,終於下定決心準備叩響她的房門,不料門卻開了,好像他知道她要來一樣。
暮雪始料未及,匆忙喊了聲:“大少爺,你還沒睡?”
他疑惑的看著她,就在這時他注意到了她的衣服和雙手,居然沾到了大片血跡。
“你的手怎麼了?”他以為她受傷了。
“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是二少爺……”
“他受傷了?他回來了?”
“是的⋯⋯”暮雪點頭道,“二少爺中槍了,子彈還在身體裡,現在情況非常嚴重,我想不到可以找誰幫忙,除了你,大少爺,你趕快去看看二少爺吧,他流了很多很多血。”
若安平靜的聽著暮雪的話,平靜的似乎像在聽一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
“他現在在哪裡?”
“就在南橋邊上的一個村子裡,那裡沒什麼人住。”若安聽完,立刻進屋拿了點東西,便隨暮雪朝南橋趕去。
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這裡不僅陰暗潮溼,而且寒風在破舊的視窗來回呼嘯,奇冷無比。他檢查了一下若丞的傷口,不禁雙眉緊鎖,暮雪看了心裡忐忑不已。“大少爺,情況很糟嗎?”若安拿出事先帶來的消毒水,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說:“子彈太深,取出來會有危險。”聽到他這麼說,眾人心一沉。
“實在不行,就只能送醫院了。”靜雯自言自語道。
“不行的,姐,暴露了身份怎麼辦?”
他們手足無措之時,若安已經在用消毒水擦拭他帶來的剪刀,聽到姐弟倆的對話他更確定了他們的身份。“你們在做這件事之前就應該想到後果,如果害怕,就趕緊回家。”
“我們才不怕,我們只是擔心若丞⋯⋯他是因為救我才受傷的。”
“那好,把他送醫院。”他們簡直無法相信這個說話毫無情感可言的人會是楊若丞的哥哥,然後他又道,“還是會害怕吧,身份暴露,就會連累到自己。”
“你⋯⋯”振卿氣得面紅耳赤,倒是靜雯相對冷靜,語氣強硬的對若安說:“像你這種只會窩在家裡沒有理想、沒有抱負的人根本不能理解我們的心情。”
“你們的理想就是這樣東躲西藏?”
“現在是逼不得已⋯⋯”“姐,別跟他說了,我們跟他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此時若安已經清理完剪刀,準備取子彈了。
“戴眼鏡的,你過來。”
他示意振卿過去,振卿極其不樂意的癟癟嘴,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你從後面抱住若丞,儘量放低他的身體,不要讓他的手亂動,取子彈的時候會很痛,我擔心他醒過來,如果碰到剪刀就不好了。”
“是這樣嗎?”振卿按照若安說的從後面抱住若丞,他還補充了句,“真的行嗎?若丞會不會死?”
“我只能盡力。”
依然是冷若冰霜的語氣,若安試了試剪刀,傷口真的很深,他又收回剪刀。此時抱著若丞的振卿已經嚇得雙眼緊閉,使勁埋著頭,身子還在微微發抖。
若安用冰冷的語氣命令振卿:“睜開眼睛,我要你看著我把子彈取出來。”
他猶猶豫豫的抬起頭,儘管努力把眼睛睜大可雙眉始終皺在一起,額頭上早已冒出一層汗,都是自己害若丞中槍的,他又怎麼敢直視他血肉模糊的傷口呢?
刻不容緩,若安再次利落的伸出剪刀,銀晃晃的刀口直刺血紅的傷口,頃刻間鮮血直往外湧,被疼痛折磨到醒來的若丞使勁掙扎,振卿用力抱住他,不讓他的身體搖晃的太劇烈。
“若丞, 你再忍忍,馬上就好了,你一定會沒事的。”振卿不停的在鼓勵若丞,卻更像在鼓勵他自己。姐姐靜雯在邊上看著,她一直捂住嘴巴,不知什麼時候眼淚已經成股流下。
一直沒有說話的暮雪則跪坐在若安身邊,按照若安的指示擦拭傷口邊緣流下的血,儘管從小到大她一直在為若丞清理傷口,記憶中的二少爺總是大禍小禍不斷,不是弄破了腦袋,就是被老爺打得傷痕累累,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嚴重,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流那麼多血。
又這樣持續了幾秒鐘,若安突然動作放輕,似乎是夾到了子彈,只見他萬分小心、萬分謹慎的拔出剪刀,隨著子彈從傷口拔出,又是一陣血如泉湧,暮雪用最快的速度用手按住傷口,心裡一遍一遍的祈禱,二少爺你那麼善良,你一定會沒事的。
隨後的幾十分鐘裡,若安又給若丞簡單的包紮了傷口,不一會紗布就被血染紅,他又重新包紮了一次,直到他確定該做的自己已經都做了。
暮雪望著略顯疲憊的若安,擔心的問:“二少爺的情況是不是很糟?”若安點點頭,道:“我會在這裡隨時觀察他的情況,明天天一亮再回去叫人把他接回家。”“大少爺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來看著二少爺,有什麼情況我再叫你。”“我沒事⋯⋯”若安看了眼靜雯和振卿,靜雯不知什麼時候已帶著淚痕睡去,而振卿則雙眼直直的望著天花板,突然發問道:“你為什麼非要我看著你把子彈拿出來,你是要證明我對你的質疑是多餘的嗎?”
若安擦著手上的血跡,不緊不慢的回答他:“如果你連直視死亡的勇氣都沒有,你憑什麼救國救民?”
振卿頓時恍然大悟,思索了很長時間,然後娓娓道來:“是,我是個膽小鬼,只是看到大家都在做這件事於是也跟著一起做,以為這樣就能成為英雄,可世上哪有那麼多英雄?我連若丞的十分之一都趕不上。原本若丞已經快要脫險了,而我卻暴露了自己的行蹤,那把槍本來是對著我的,後來若丞衝了出來替我擋住了危險,我只能在邊上像個傻瓜似的看著那個追兵朝著若丞開槍⋯⋯我怎麼這麼沒用⋯⋯如果我早點去幫他,他就不會受這麼重的傷⋯⋯”振卿萬般自責的一把抱住腦袋,心裡極度痛恨懦弱的自己。
“不管是誰受傷,總有一方會傷心,這就是你們必須付出的代價。”
振卿雙眼失神的望著他,居然有人可以如此冷靜的直視死亡,他有生以來,還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