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死一般寂靜,面部緊繃的年輕司機不敢多言,只管急速開車,坐在他後座的暮雪雖面無表情,心卻糾的像打了個死結。
半小時前這位不擅長說謊的司機按照若安的吩咐找到暮雪,謊稱他因公事趕不回來了,要她別等他。不料心思縝密的暮雪一眼便看出司機神色慌張,再三追問之下,他才惶恐不安的說出實情。“其⋯⋯其實是楊老闆讓我這麼說的⋯⋯他怕你擔心⋯⋯所以沒讓你知道⋯⋯他現在在醫院⋯⋯好像病的很重的樣子⋯⋯他昏迷了一下午⋯⋯剛剛才醒過來⋯⋯然後就要我來找你了⋯⋯”
“帶我過去。”暮雪臉色蒼白,語氣不容刻緩。
“可⋯⋯楊老闆沒讓我告訴你⋯⋯如果你現在去的話⋯⋯”
“我會跟他解釋,你只要帶我去醫院就行。”
他拗不過暮雪的決心,最後敗下陣來,一路上使勁罵自己,怎麼連個謊話都說不好,一眼就被人家看穿。
這是一家規模較大的私人醫院,一踏進醫院大門,寒冷的空氣夾雜著藥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她無心顧及這些,只緊緊跟著司機的腳步。
時間不早了,醫院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幾個身穿白袍的醫生猶如死神一般在醫院昏暗的走廊裡踱步。
“小姐,這就到了⋯⋯怎麼這麼多人啊?”年輕司機忍不住唏噓一番,暮雪已經繞過他走進他所指的病房,其實早就看到了,那些神色不安的白大褂朝這間病房湧去,剛才就隱約感覺情況不對,可當她親眼看到眼前的一切,竟嚇得一步也無法前進!
透過人群,她看到若安無力的坐在床邊,一手撐著床沿,他不停的咳嗽,蒼白的臉上汗水淋漓,還有更為觸目驚心的,是他瘦骨嶙峋上的手上沾著斑駁血跡。
她從沒見他如此脆弱,單薄的猶如一張紙,彷彿一用力,就會讓他支離破碎!
“趕緊去叫江院長過來!”突然有人大喊一聲,一個年紀很輕的女護士迅速轉身朝門口走去,這才發現一動不動站在門前的暮雪。
“現在不能進來的,小姐,麻煩你去走廊等好嗎?”她飛快但儘量友善的催促道,暮雪只能機械式的挪動腳步,身上彷彿有千斤重。
好不容易退到門邊,堅持了很久的淚水終於全線瓦解,門簾拉上的剎那,她只感到一陣暈眩,然後閉上眼睛,無聲抽泣。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漫長的等待的時間,她的視線只留下兩種顏色——雪白,血紅。
彷彿經歷了一場戰爭的煎熬,當匆忙趕來的江院長滿臉愁容的從搶救室出來,已將近凌晨了。
看到等候在門外的暮雪,江院長面色凝重的朝她走過去,暮雪慌忙起身,焦急的詢問情況。
江院長望見她眼角淚光,儘管於心不忍,可還是要實話實說:
“不太好,病情急轉直下,比我想象的還糟糕⋯⋯”
一陣沉默,但院長能感覺到女孩心中的波瀾。為了緩和氣氛,他試著用一個比較溫馨的口吻問她:“你是若安的朋友嗎?我看你在這等好久了。”
她緩緩開口:“我⋯⋯是他的學生。”她猶豫了,他不是關照過她現在的身份是他妻子嗎?
“學生?”院長重複道,隨即又說,“你知道嗎,他也是我的學生,這麼算起來,咱們也有師徒關係。”暮雪勉強點點頭,其實她不怎麼想跟他說話,她只想回到若安身邊,可醫生關照過,現在他的情況很危險,任何人都不能進到病房。
然而這邊江院長滔滔不絕的開啟了話匣子,似乎這樣能消散手術後的疲勞,暮雪在邊上認真的聽著。
“我在八年前就認識若安了,他是我這裡年紀最小的病人,那時我就覺得這孩子與眾不同,大多數孩子看到打針吃藥都會嚇得哇哇大哭,但是他不會,他甚至表現的比有些成年人還冷靜,不管藥物帶來多大的痛苦他始終不掉一滴眼淚,我對他又是喜愛又是吃驚,然後就問他,難道不痛嗎?當時只有十歲出頭的若安用非常冷靜的語氣回答我‘還行’。”說到這裡,江院長意味深長的笑了下,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段漫長的治療時期。暮雪默不作聲的聽著,她完全可以想象大少爺說那兩個字時的神情。
“只可惜治療只能減緩病發的時間,卻不能徹底根除他的病。我記得很小的時候若安就說想學醫,於是我就給他看一些基礎的醫學書,他學的非常快,一天就能記下整本書的內容,我問他是不是以前讀過,他又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回答‘因為我過目不忘’。我好奇他這種異於常人的冷靜到底是哪來的,如果放在別人身上,恐怕早就崩潰了吧。現在想想,他的意志力真是頑強的叫人害怕。我有一段時間擔任過他們學校的醫學教授,直到到那時他才真正成為我的學生,說起來有些可笑,他教會我的東西遠比我教給他的有價值⋯⋯”
江院長轉眼看向暮雪,女孩專注的眼神深入人心。
“江院長,請問你⋯⋯”掙扎了很久,她終於下定決心開口問,“他的病,有沒有辦法治好?”
短暫的等待過後,江院長無奈的搖頭道:“事實上,早就沒辦法醫治了。”
“他知道嗎?”
“他自己就是學醫的,他當然知道了。而且,他還要求我將藥劑加倍,沒錯,藥量增加確實能緩解一時之苦,只是這副作用可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忍受的,這麼不顧性命的做法只有他肯嘗試。”
暮雪雖然不懂什麼藥劑,但是她知道這肯定會讓若安加倍痛苦,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可不是做事沒有分寸的人,他這樣一定有他的目的,只不過他付出的代價,太讓人心疼。
短暫的沉默過後,江院長起身準備離開。“擔心的話就進去吧,記住別吵醒他。”說完,他留下一個善解人意的微笑,隨後邁著沉重的腳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儘管忍耐了很久,但是眼淚在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滑落,今天,彷彿把這一生的淚都流盡了。
她真的不願相信眼前這個脆弱的不堪一擊的人就是他,暮雪一步一步走過去,她一手捂著嘴,怕自己的抽泣聲把他吵醒。
不是這樣的!
你不是最驕傲的嗎?你不是最恨別人可憐你嗎?所以你才把自己偽裝的那麼強大,寧願別人害怕你、遠離你,也要堅持你不屈的原則。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我?
偏偏是那麼愛你的我⋯⋯
空守你的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