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淨柔軟的手伸到了眼前,沒有一道疤痕沒有一點瑕疵,一看就是一雙生在富貴人家的雙手。
清然捻了捻自已的指尖,粗糙的觸感和搬動重物留下的繭疤,甚至還有剛才滾在地上被碎石劃破的口子與沾染的塵土,他下意識將垂在身側的手往身後退了退。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了這一雙被生計所磋磨的雙手。
林長安卻等得不耐煩了,她敏銳的察覺到了少年傲骨下隱藏的自卑自厭。
方才在那老鴇面前是即使被打斷骨頭打落到塵埃裡也絕不低頭的堅韌,在她的面前卻輕而易舉的因為一套簡陋的桌椅一雙染了髒汙的手而低下了頭顱。
她伸手徑直扯過他試圖藏在身後的雙手帶著他往床邊走去。
他和蘇旻很像,他們一樣眼中永遠燃著不會熄滅的火焰,堅定在逆境中也會站直了雙膝,即使深陷泥潭也從不屈服於泥潭。
但他們又很不一樣,至少蘇旻從不會在任何人面前低頭,無論是帝王還是她。
清然的腿受了傷,可林長安握住了他髒汙的雙手,他窘迫的不想讓她乾淨的手停留在他手上太久,不顧疼痛拖著腿快速跟著她往前走去,好在屋子很小。
他幾乎是摔在了床上,下意識捏在腿上的手用力到骨節也泛起了白。
“明明有傷還走這麼快做什麼,你的腿如何了?”
少年疼的沒力氣在說話,頭也無力的垂靠在牆邊。
林長安開啟窗戶招了招手,“去城中請一個郎中來。”
二六出現的無聲無息消失的也無聲無息。
“姑娘已經幫了我許多了,不必再費心為我請郎中,姑娘為救我花掉的銀錢是我欠您的,我一定會盡早還上。”
他終於不再自稱奴家,聽的人順心許多,“不過是瞧你長得合我眼緣的舉手之勞而已,況且,郎中也不是為你請的,我自已有些頭疼還不允許了嗎?”
她本意是想逗逗他,惡趣味的想看看他因為羞慚而漲紅的臉。
不曾想少年的臉確實是紅了,卻不是羞紅的,而是急紅的:“頭疼?哪裡頭疼,疼了有多長時間了,可還有其他不舒服的?”
“是舊疾還是近日才開始疼的?可有用什麼藥?現在難受嗎,我會一些緩解的手法,姑娘若不嫌棄我可以試一試。”
焦急又誠懇,林長安一時竟然沒反應過來順勢答應下來。
清然好不容易緩了兩口氣後又趕緊費勁站起來,剛才一聲不吭的任由雜役們攙扶當下卻沒忍住“嘶”地一聲足以想見傷口牽扯的他有多疼。
最後是林長安將凳子搬到床前讓他能坐著給她按他才放棄了掙扎起身,只是臉也終於如她所願羞了個紅紅透透的。
“你那簪子怎麼回事?”林長安閉著眼睛感受著額頭處適宜的力道,不得不說清然當真沒有騙他,他的手法確實不錯,連春水都沒有這手藝,只是按了一會兒她的思緒就徹底放鬆了。
“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藏著,今日卻被玉茗發現了,便…便和他們串通起來汙衊我偷東西。”
“玉茗?”林長安回憶片刻,想起來那就是昨天睜眼時帶著一群小倌等在她房間中那個為首的男子,聽他們言語這男子似乎還是這樓中小倌中的頭牌,也難怪他能在老鴇跟前說得上話。
“瞧這簪子瞧著價值不菲,你家中可還有其他人,怎會讓你淪落到這楚館秦樓之中?”
清然沉默了,好半晌艱難開口道:“家中……只餘我一人了,這簪子也是我唯一的念想。”
清然原本是好人家的出生,後來家道中落被舉家發配至邊塞荒荒大漠做軍中苦役,不料押送他們的幾個兵卒串通起來想要謀取他們僅剩的幾件財物與女眷的美色。
反抗的過程中釀成了慘劇,唯一活下來的只有清然,他帶著母親塞給他的幾件物件聽從著父親的命令不要回頭的往前跑。
最終上報給朝中的是這一批有罪之人於艱辛遙遠的流放路途上染病而亡。
清然說到這裡手似乎有些顫抖,林長安睜眼便與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對了個正著,她扯下仍然在她的額側機械按揉著的手輕輕拍了拍。
“你辛苦了。”
清然的眼淚終於包不住了,轉眼就在臉頰兩側流下兩道淚痕,接著源源不斷的嶄新淚珠不斷沖刷著臉頰,宛如決了堤的夏季水壩,怎麼也止不住。
出逃時的他年紀尚小又沒有父母親人在身邊的保護,遇到的惡意欺辱不少、被騙的次數更不少,唯一沒被騙去的是這支母親最喜歡的簪子,被騙的最厲害的一次便是被賣進了這花滿樓中做小倌。
“以你的容貌身姿,怎會在這地方混的個人人都能來踩一腳的地步。”
林長安再次環視了一圈這屋子,若非清然用心打理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當初進了花滿樓本就非我意願,他們最開始還對我極好,後來發現我沒法討客人的歡心,便……”
這地兒的人看中利益,既然他沒法給他們帶來好處自然就是換了一副面孔。
“我想攢些銀子為自已買一個自由身,可是他們一定要我幹這些勾當不肯讓我在樓中做雜役,連維持生計都有些難,更沒法攢到其他的銀子了,所以玉茗會一口咬定這簪子是我偷的。”
這是既嫌棄清然不肯放下身段又不願意放棄他這張好臉。
這支纏絲簪相當值錢,但他即使再想離開這處泥潭也始終不願意將這它當掉換些銀錢贖身。
林長安下意識朝自已腰間探去後才想起來今日出門並沒有帶太多銀錢,僅帶的一點為了救下清然還直接給了老鴇,無奈只好先等二六帶郎中回來。
好在二六腳程不算慢,即使郎中上了年紀腳程慢一些也沒關係,因為他會把他扛回來。
算不上強壯的身形出現在門口時林長安還有些疑惑,讓他去找郎中怎麼扛了個麻袋回來,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被扛著的人。
二六瞧了眼她和那個小倌之間的距離,發現二人並沒有捱得很近或是有什麼親暱舉動後鬆了口氣:“老郎中你快看看吧,這可憐孩子不知道被打成什麼樣了。”
林長安正準備擰眉問問二六對人家郎中做了什麼,另一道身影又緊隨其後闖了進來。
她終於知道二六看見他們分開坐著為什麼會鬆口氣了,這是怕蘇旻瞧見了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