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紀尋舟的腦子很亂, 唯有痛覺能讓他保持清醒。
他的指尖摳著掌心裡破爛的皮肉，想說的話就像沙子灌滿了喉嚨。
意識到自己可能喜歡上盛嶼是猛然的後知後覺的，他以為自己對他僅僅只是有好感的程度，然而聽他控訴, 逼問,看他在他面前紅了眼眶, 向來高傲的男人那般低微，他才發覺自己對他的喜歡原來比想象得要深。
只是，天生謹慎的性格使然，紀尋舟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顧慮周全，他暫時想不到該怎麼和他攜手應對他父親的反對, 才會選擇退縮, 起碼在節目裡, 他不想為這些擾人的外界因素而煩心和憂慮, 影響了自己在節目裡的表現。
不可否認, 紀尋舟目前將事業和愛情兩者排序, 事業一定是會大於愛情的，他深知家世普通的自己能有如今的機會多不容易, 自然其他的一切都要為其退讓。
那晚和池璇聊完以後, 紀尋舟的確是動搖了, 他當下沒考慮太多，以為事業和愛情可以兩者兼顧, 直到第二天早上, 盛嶼父親的一通電話將他打回了現實。
撇開家庭背景不談, 單是他和盛嶼目前的社會地位就是雲泥之別。
他們一個在娛樂圈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影帝, 而他只是一個剛踏出校園的實習生，未來前途未卜。
或許是社會經驗太少, 一遇到這種棘手的問題，紀尋舟就不知道怎麼處理更對，只能下意識逃避，想著等有獨處的機會，自己再一個人躲起來冷靜思考。
可盛嶼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他是步步緊逼的，不能允許他有一步的退讓，可能在他看來，昨晚的親密已經預設了他們兩個人發展為了情侶關係。
可撞破這樣驚天的大場面，他會不會被“殺頭”啊？
“好了，楊老師走了。”盛嶼輕輕拍下紀尋舟的後腦勺。
盛嶼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到的是閉著眼睛的紀尋舟。
然而在他邁步的那一秒，衣角突然被人拉住。
但感情不應該以此來衡量。
眼下，紀尋舟的確做不出抉擇，他本來沒想過要這麼早開始一段戀情，盛嶼的出現完全是意外，是他生命中的一個不確定因素。
紀尋舟的身體陡然打了寒顫。
他的臉上血色盡失，剎那之間，整個人彷彿被冰水從頭到尾澆個溼透，心也涼得徹底。
兩個人對視著，彼此的眼裡都有淚光閃爍，卻沒有溫度。
他該趁他們沒看見立刻閃人還是再多吃一會兒瓜？？
他一掃不久前的陰鬱不振，眉梢都染上意氣風發。
他們誰也沒有開口，只靠眼神無聲傳遞。
紀尋舟終於抬頭直視面前的他，看到他一雙眼睛裡沁著溼意，好像一隻慘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他的心宛若被無形的大手擰緊，窒息的悶痛倏然湧上來。
楊軼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僵持的氛圍。
“親我一下，就那麼難？”
他確定紀尋舟不會親他了，未發一語，扭頭要走。
墜到谷底的心仿若被狂風驟然吹起。
趴在他後肩上的男生抬頭，臉都紅了。
紀尋舟睜開半隻眼睛，發現楊軼竟然站在那兒，還滿臉震驚的表情。
已經如一潭枯水的心就像被注入新鮮的泉流，再次激起波瀾。
男生的身體貼著他的肩膀，身上乾爽清冽的氣息跟著湧入鼻間。
不知該怎麼辦，紀尋舟下意識躲到了盛嶼的身後，羞於面對。
楊軼整個在風中凌亂，滿腦子漿糊。
“盛老師，你在這兒嗎？”
盛嶼頃刻間收回了視線，扭頭望向別處，壓下心底最深的酸澀。
他眼睛瞪大，瞳孔宛若地震，久久都沒能回神。
盛嶼望著人離開的方向，低笑出聲。
盛嶼還沒反應過來，臉頰突然貼上柔軟的唇瓣。
在盛嶼問出那句——
花園裡安靜極了，不遠處的窗臺下，一叢鳳尾竹被風拂過，泠然作響，還有一株梔子樹開得熱烈，蔥鬱的綠葉間星星點點的白花綻放著，空氣中滿是幽幽的香氣。
紀尋舟在心底問自己，他真的捨得嗎？
完蛋了，他一定是看見他親盛嶼了。
講完這亂七八糟的一番話，楊軼以光速閃人。
因為有他的照拂他才能夠順利地完成每一天的錄製，紀尋舟對他也有一份感激在，不想要傷害他。
如果盛嶼從今往後不再理他，他能做到不後悔不遺憾嗎？
是，他們認識的時間很短。
而同樣不敢相信的還有站在那裡的楊軼。
在看到紀尋舟去親盛嶼的那一秒，他嘴巴張大到宛若能吃下去一個雞蛋。
“怎麼就那麼巧。”紀尋舟小聲嘀咕。
媽呀！！怎麼就被他撞見了？？
好尷尬好尷尬……
腦海中已經浮現出那樣的畫面，他指尖猶豫著，小心翼翼想要挽留，卻只能看見男人離開的背影。
楊軼這個時候才恍然回神，不等盛嶼開口，主動表示，“我現在就走，馬上就走，剛剛眼睛自動失明，腦子也失憶了，你們大可放心。”
盛嶼不想和他聊這個，他捏下他的耳朵，“只親臉就可以了？”
“你又沒說親哪裡，別太無賴了。”紀尋舟拿開他的手，心臟仍怦怦直跳。
“也行吧。”盛嶼挺滿足了，“其他地方留著下次親。”
從他輕鬆的語氣就能聽得出來，他的情緒已然衝上雲霄。
紀尋舟其實還沒考慮清楚，但他相信當下的本能反應是最真實的，他拉住他，不捨得他走，親了他，都是喜歡他的證明呀。
“找個時間，我們再好好聊一聊。”紀尋舟歪著頭，說完問他，“行嗎？”
“今晚吧。”
“今晚不行，我爸媽來了，我要去找他們。”
“我陪你一起？”盛嶼也不確定他願不願意，用詢問的語氣。
紀尋舟想了想，“還是別了，你跟著可能會引來狗仔，要是被拍到，又要上頭條了。”
“嗯。”盛嶼覺得他說得對。
不管他們在節目裡如何，那都是完全公開的，有人願意信，有人也會覺得是在做綜藝效果。
可如果是紀尋舟在私下裡帶他去見了他的父母，一旦被狗仔拍到傳到上網，將會徹底坐實他們的關係。
娛樂圈很多藝人談戀愛都不會對外公開，哪怕被狗仔拍到鐵錘證明，也絕不回應，怕的就是外界的輿論影響到兩個人的感情。
他和紀尋舟的曖昧才剛剛開始，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得好。
畢竟，這樣一份踩在懸崖邊岌岌可危的感情，他自己都步履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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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很豐盛，爺爺奶奶兩位年近百歲的老人手腳麻利，給他們準備了一桌他們村子裡獨有的特色美食。
這個村長於大山腳下，較為偏僻，他們許多食材都是天然生長的，比如菌菇、野菜這些。
從菜色上看，是挺誘人的，油亮亮的綠色青菜上撒了辣椒油，自家醃製的臘腸往上鋪了蒜泥。
紀尋舟一道道看過去，發現居然有涼拌水果……
楊桃、番石榴、菠蘿還有青芒這些水果拌在一起，放上獨家秘製的醬料以及黃燈籠辣醬等，看了都讓人舌尖分泌口水。
這對他來說，絕對算得上是“黑暗料理”了。
如果是出去逛街看到這種，紀尋舟應該會退避三舍，沒有敢嘗試的決心，因為憑他想象的味道，都會覺得這道菜的口感很刺激。
但眼下是爺爺奶奶做出來的，他就覺得充滿了愛意，連上面的辣椒油都亮閃閃的了。
當然，即便是嘗過，身為北方人的紀尋舟對於這種美食還是愛不起來，但如果是顧予安的話，他大概會兩眼放光，他一直就愛挑戰這種稀奇古怪的美食。
盛嶼拆開筷子，先遞給楊軼。
楊軼戰戰兢兢地接過，一想到那副畫面，就覺得自己怎麼坐都不對勁。
他是不是第一個看到他們倆親親的人？這個福利恐怕連觀眾都沒有吧。
換位想想，倒是還挺榮幸。
紀尋舟接了筷子後，笑著對爺爺奶奶說了句：“辛苦了。”
“你們能來我們這兒，就是我們的榮幸了。”蔣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紀尋舟之前都沒反應過來，奶奶的普通話說得格外標準，他不禁好奇問奶奶是怎麼練的。
“我四五十歲那會兒做過生意也當過導遊，算是我們村子這個年紀為數不多走出去的。”
紀尋舟瞭然點頭，他第一眼見到奶奶時就覺得她身上有種歷經了滄桑的從容與淡定。
而爺爺在她身邊，總會用一種驕傲和自豪的眼神看著她，滿滿的都是愛意。
他的普通話不好，奶奶自然就成了他的代表發言人。
爺爺顯然是比較木訥和老實，聽到問題，只會微笑。
大家閒聊了會兒，才問起爺爺奶奶結婚多少年了。
蔣奶奶伸出手指比了下，微微一笑，“七十年了。”
儘管大家都能猜到，但親耳聽她說出來，還是會震驚到。
“五十年叫金婚，那你們這是白金婚了啊！”楊軼欽佩又嚮往，不禁追問老人家：“那你們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是種什麼感覺啊？”
“就是習慣身邊有這個人了，要是一時半會兒見不到他，還覺得有點兒彆扭。”
奶奶的話說得淡淡的，沒有用多麼感人的詞藻，卻聽得人心裡暖暖的，很感動，有種憧憬和嚮往油然而生。
“好了，說了那麼多，快開飯吧。”蔣奶奶拉回到正題上，“再不吃，涼了口感就不好了。”
她說完，大家才拿起筷子。
紀尋舟的手自動伸向那道他平時不會吃的食物，“這道涼拌水果看起來挺特別的，我先嚐嘗。”
他夾了個菠蘿放進嘴巴里。
剛入口的一瞬間，確實味道有點兒怪，菠蘿本來就是口感很豐富的水果，再加上辣椒，麻得嘴唇都紅了。
但隨著慢慢咀嚼之後，卻有一種清甜蔓延開來，口腔裡清清爽爽，味蕾都被開啟，是種特別神奇的體驗。
“這道是開胃前菜，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蔣奶奶笑著說完，問紀尋舟，“味道如何？”
紀尋舟忍不住誇讚：“剛入口會覺得味道奇怪，但當它在口腔裡爆汁就沒那種感覺了，酸酸辣辣的超級過癮。”
[舟舟好會說，聽他形容完我要被種草了。]
[這真的不是黑暗料理嗎？之前在夜市碰到過我都沒敢吃。]
[這種奇怪的玩意兒也不是誰做都能好吃的，爺爺奶奶肯定有技術。]
[身為亞城人的我瘋狂向大家安利，涼拌水果味道真的很好，吃起來又酸又甜又鹹又辣，不要太上頭。]
[同意！身為北方人，剛去亞城本來很抗拒這種吃法，後面成功在我的美食榜上佔有一席之地，逃不過的真香定律。]
聽紀尋舟說完，盛嶼也去夾了塊菠蘿。
他本身是不太能吃辣的人，入口被黃燈籠辣醬嗆得鼻子都酸了。
紀尋舟趕緊給他遞上水，問他有沒有事兒。
盛嶼從他的手裡接過杯子時，注意到他掌心的傷口，眸光一凜。
當著鏡頭，他沒有問他什麼，只無聲喝了水。
用過午餐後，四個人一起幫忙收拾了桌上的殘局。
紀尋舟端著碗筷準備去洗，被盛嶼攔住，“我來，你去掃地。”
他說的時候都有點兒生氣，自己的手受傷了不知道嗎？怎麼一點兒都不在意！
紀尋舟站在原地沒動，看著他走到水池邊，彎腰將碗筷放進去，捲起袖口，開了水龍頭，這才轉身去拿掃把。
等他掃完院子，盛嶼那邊也洗完了。
他遞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跟他出去。
兩人躲開攝像師，去到院牆外。“手伸過來我看看。”盛嶼的語氣還是很霸道。
紀尋舟將手掌攤開在他面前，鮮紅色的傷口還未結痂，看也知道是剛弄破的。
對方的眼底明顯閃過一絲無奈，注意到掌心其他地方的指印，似乎已經猜到原因。
“這種地方怎麼會受傷？別告訴我是你自己摳破的。”盛嶼低啞的聲音難掩心疼。
紀尋舟像做錯事的小孩，抿著唇瓣，沒有吭聲。
他當時又慌又亂，實在是問得不知道怎麼辦了。
好歹是一米八的男人，可不想當他的面哭出來。
盛嶼自然能猜出什麼時候受的傷。
見他不說話，他也不再問了。
從口袋拿出創可貼，撕開給他貼好，盛嶼仔細叮囑，讓他注意到別沾水。
雖然創可貼是防水的，但總有意外。
紀尋舟轉了轉自己的手，哆啦a夢圖案的創可貼還挺可愛。
“你怎麼會隨身攜帶這個東西？是預判到我會受傷嗎？”他眸光亮閃閃的，又恢復了活力小太陽的樣子。
“非要解釋的話，就是男朋友的職責所在吧。”
盛嶼淡淡說完，見他微微皺眉，“怎麼？不承認？”
紀尋舟猶豫搖搖頭，餘光瞄著四周，“沒有，就是感覺挺不真實的。”
那樣一個受萬人崇拜的男神，出道以來部部作品熱度超前，在娛樂圈奠定了無人撼動的地位，此刻親口說是他的男朋友，每個字都充滿了夢幻。
明明在上節目之前，他還很忐忑，怕自己連話都跟他搭不上，畢竟他是那樣高冷又不喜熱鬧的性格。
紀尋舟想到這些，有種好奇妙的感覺。
他看著盛嶼，清澈的眼神仍有幾分迷茫，不懂他怎麼就喜歡他了。
見盛嶼沒接話，紀尋舟怕他誤會他還在徘徊，又立刻解釋，“我說那句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我需要時間慢慢接受這個身份的轉變。”
誰料話落，面前的男人突然傾身，在他的額頭重重親了下，撤開時唇角揚起戲謔的弧度，“這樣夠真實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