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如晦何等聰明,早在回春的第一刻,他就看清了我與司馬之間無須言語甚至無需眼神交流的默契。物是人非了!
此時他倆停下,愣愣地看著我。我覺得有哪裡不對了,空間走一回,再回不到從前的三人。
“兩位,能否先收拾下個人形象?”冉麒麟看著我們三人越來越尷尬的神情,不得不沒話找話地說。當然,他這個建議是很好的。這兩位長髮及地的男子,如果不整理一下,恐怕不是被長髮纏住就是被絆倒。
說來奇怪,這個五行空間時不時猛烈來襲的風雨雷電在我回到此地後就偃旗息鼓了。冉麒麟看我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樣公事公辦,總有種仰視崇敬過度尊重之感。直覺告訴我,這位探員的身份並不簡單,但應對我沒有威脅。
至於梁師哥......我看著他一刀一刀割斷自已的白絲,又回想起剛回到此空間時看到的佝僂老者,我的心是撕裂的。記得去物研所上班之前,我總覺得生活就應該按部就班,一眼望穿一輩子叫人心裡踏實。可讓我如此直觀地看到梁師哥的一輩子,我內心五味雜陳。我有些懊惱,因為我已經回憶不起物研所實驗室裡那個蜻蜓點水般的吻是個什麼滋味。所謂的時過境遷大約就是如此吧!呵呵,時過境遷也不過是美化自已的說法,倒不如說人走茶涼、見異思遷、朝秦暮楚!梁師哥沒有對我表白,他到底怎麼想的,我至今未知。但我不能騙自已,當初對他的心動是確確實實存在的。而現在,我知道我的心動已不屬於他。
自從進了空間,跟我時時刻刻在一處的只有司馬稷實。是日久生情嗎?在上一個空間,我們最後的那次眼神交流,過電一般的心靈感應。不用任何語言表達的默契,會不會是特定時空中,特定事件加持下的......錯覺?我又犯病了,反覆拉扯著懷疑自已!當初我竟也懷疑過神女!這一定不是錯覺。只是,我怎麼過我作為人類的道德那一關?
“渣女!”我內心暗暗罵自已。
他倆各自收拾長髮和鬍鬚。手在動,心思卻都不在行動上,眼見著他們割地亂七八糟。還是司馬首先開口,試圖打破這樣尷尬的局面。“我說梁兄,你覺得那個天狼族人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自已的說法是為了生存。這句話挺有說服力的。其實,侵略地球,對他們而言也可以是為了生存。”梁如晦在之前的很長時間裡一直是一位老者,說話極其慢,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改過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無論他們怎麼說,最終他們都會侵略地球?”司馬停下手上的動作,等待梁如晦的答覆。
“這個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梁如晦依舊慢條斯理。他似乎從習慣變成了享受。
“那麼,戰爭無可避免?”
“戰爭?如果按照目前的局勢,可能不能被稱之為戰爭,而是碾壓和毀滅。”
“但他們無法抵達地球!這不就是他們這千百年來一直在努力的事情嗎?”司馬還想努力爭辯一下。
“現在神女再現,這種不可能就可以成為可能了。”梁如晦從神態到語氣都不似從前的溫文爾雅恭良謙遜。司馬彷彿從梁如晦的身上看到了梁德仁的影子。
“對不起,打斷一下。”我覺得他們之間的談話漸漸離譜,我自認為我是不可能由著天狼族人擺佈的。他倆再次同時愣愣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接下他倆這種不可言說的眼神。
冉麒麟實在頂不住直接背過身去,假裝整理地上的沙土,將其歸攏為一個小土包。
司馬稷實剛才的努力算是白費了,他覺得現在跟梁如晦溝通的難度甚至高於同天狼族人談判。看到我主動遞來梯子,當下決定順坡下驢把話頭丟給我。
“對對,你的意見最重要了。我們沒必要在這裡編排你呀。”
梁如晦毫不客氣地白了司馬一眼。他這是在生氣呀!借題發揮的生氣,我跟司馬能不明白嗎?但我們心虛,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於是梁如晦看起來更氣了!
冉麒麟一邊擺弄著他的小土包,一邊插嘴道:“小師妹,展開說說唄。”
我抬起頭,看著梁如晦看我跟司馬的表情,如芒在刺。聽到自已聲音都有些發顫地說:“在上一層空間,我見到了我的本體,也就是神女。她跟我說了很多往事......”我想一個娓娓道來的漫長故事,足以緩解我們三人之間越來越緊張的氣氛。
司馬稷實和梁如晦卻同時打斷了我:“等一下。”
嗯?等什麼?
梁如晦轉頭看向背對著我們的冉麒麟,沉下聲音說道:“冉麒麟,現在你能說說你到底是誰了嗎?”
冉麒麟回過身來,用手扶額,自嘲似的嘆了口氣說:“梁博士,你還真是性情涼薄。在這個空間,我用能量給你做護盾,否則你哪裡還有命等到聖女?”梁如晦想分說,但冉麒麟不加停頓的話,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我自始至終沒有做出過任何傷害你們和聖女的事情,對吧!”
“冉冉,你別激動!”司馬有些不忍。
“領導,我剛才就說了,我得空要跟你說的。”冉麒麟語速越來越快。“聖女既然已經在上一層空間裡得到神女的啟示,那她肯定知道有一批火星上的天狼族人跟著當時的聖女來到了地球。”冉麒麟看著我,眼睛裡是期待。
“是的。”我回應,我約莫已經猜出了八九分。
“我就是跟著聖女來地球的火星天狼族人之一。”冉麒麟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他如釋重負!
司馬吃了一驚:“你不是苗藍族?”
“我啥時候說過我是苗藍族呀?”冉麒麟將揹負了那麼久的秘密說出口,語氣也跟著輕鬆起來。
“呃,確實。那個,你當時拿著多岡屠村案卷交給我的時候,你眼底有藍光,我真以為......我以為是魏局把你安排在我們偵稽科的。”
“這不就是想讓你誤會的嘛......呵呵。”
“你......”司馬覺得自已的感情受到了欺騙,被兄弟背刺了一刀。
梁如晦倒像是看戲般,眼神一瞟,輕輕冷哼一聲:“兄弟,呵!”內心裡潛臺詞更是:“被兄弟背刺的感受,你也總得嚐嚐。”
氣氛又尷尬了!
我不得不再次出面打圓場道:“不重要不重要!大家打住!”這三個男人又同時看向我,三道射線刺得我直接舉起手臂來擋住眼睛。他們三人看到我的動作,都有些慌張地收回犀利的眼神。
“這樣,讓我來問問冉麒麟。”他們三人紛紛點頭同意。動作整齊劃一地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冉麒麟,你是跟著哪位聖女來的地球?”
“女媧。”司馬和梁如晦同時睜大了眼睛。
“怎麼來的地球?畢竟那時候已經有了天網。”我接著問。
“是女媧用她的神女能量改造了我們的身體。所以我們這一批火星天狼族人的能量比普通火星天狼族人要高。就如梁博士分類時說的高階能量。”他對答如流。
“和你同一批來地球的,目前還在的有哪些人?”這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因為前兩個問題的答案我是知道的,但第三個問題,我只有猜測。
“成冰、風沛然。我知道的就我們三個了。”
父親!我的心有些抽痛。
“原來是這樣!”司馬感嘆。
“領導,現在你該對我放心了吧。我們一直在明在暗地保護聖女。”
“你說你跟著女媧來的地球,這對地球人來說都是上古神話了,你這是活了多久啊!”司馬的思路依然跳躍。
“我們因為身體的改造,在空間待了一段時間作為過渡。”
“你說這個空間?”梁如晦有些緊張地問。
“是啊。”
司馬和梁如晦對視一眼,天啊!這空間和外面的世界,難道是以千年為計時單位的?這怎麼說的呀!他倆瞬間覺得兩個千年老妖,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嘿,你們怎麼了?”冉麒麟見我們瞬間發呆,假裝無辜似的問。
梁如晦最先冷靜下來,只聽他說:“小微,我想冉麒麟的身份確實如他所說。現在你可以說說神女對你講了些什麼。我想我需要一些正確的資訊,以區分那個天狼族人試圖迷惑我們的資訊。”
“嗯,好。”我嘴裡答應著,心裡在想:“梁師哥到底開口叫我小微了。如果還能像以前那樣,哪怕就是兄長或師哥這樣的身份,那就好了。”
我在這個空間裡長進了不少,尤其是控制自已胡亂飛出去的思緒。我迅速穩定情緒,作為一個故事講述人儘量做到將故事言簡意賅不錯會意地講述給他們三人聽。艾麗婭、何塞、女媧和我,天狼星雙星、火星和地球;這些宿命般的故事迴圈往復地發生在一代一代聖女身上,造就一代又一代的天狼族人。對聖女的愛恨情仇在極限拉扯中被刻在了每一個天狼族人的基因中。星際間、空間裡、時光以不同速率穿梭其中。“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唯有神女,始終如一。她便是那個天地未分時的“一”。
聽完我的長故事,梁如晦蹙緊的眉頭終於有些鬆動。得窺全貌,悉知這宇宙天地間神之人性與人之神性竟未有甚分別,對錯是非不過是更玄之又玄又不可言說的形而上所編撰的劇本。還有什麼事情是頂頂重要的呢?星球坍塌、種族滅絕不過是一念之間,一個呼吸罷了。但人,活在當下的人,便還是要去清醒但假裝糊塗地活著,認認真真去走自已的劇本。
我說的故事對於司馬稷實卻是另一番滋味。他作為一位資深探長,終於把幾乎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當拼圖的全貌展現在這位探長眼前時,他依然保持著亢奮的狀態。他哪怕只是這拼圖中最微末的存在,也不敢忘記自已曾經立下的誓言。“雖百死吾往矣!”人活一口氣,不用去刻意深究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每一代的聖女,不就是這麼做的嗎?如果說,現在的接力棒傳到了小微手裡,那司馬稷實不介意做那個生死相伴的人。百年、千年、甚至萬年,有什麼要緊?
司馬想到此,臉上的興奮溢於言表。他看著我傻傻地笑了起來。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說的故事總的來說,應該算一個悲傷的故事吧?他從中哪裡聽出了笑點?我們的心有靈犀還在嗎?
冉麒麟看他領導這副膩歪的嘴臉,不禁乾嘔了一聲。
梁如晦別過臉去,他此時的心境又有所不同了。他的語速比之前稍快了一些:“我們之前聽天狼族人的片面之詞。他們的意思就是聖女造了他們,但又背棄他們,轉而造人。這話裡頭,刻意隱藏了他們自已的一些弊病。比如我們都熟悉的睚眥必報的種族性格,還有他們內部的猜忌和分裂。”他停下來,刻意地看著冉麒麟和司馬。
冉麒麟被他看得有了些怒氣,說道:“這恐怕也不光是天狼族人的特點。我在人類社會生活那麼多年,看到的事情不也一樣狗皮倒灶?”
“你別急,我正想說這點。”梁如晦見冉麒麟說話間就進了套,不緊不慢地接著說:“本質上來說,天狼族人和人類並沒有什麼區別。貝塔星上的天狼族、火星天狼族、地球天狼族、地球人類,這些種族全都出自於聖女的手筆。他們的靈魂是一體的,唯一的區別只在於最為粗糙的肉體。他們都是不完美的,從肉體到靈魂。聖女為什麼要造不完美的人?因為完美不存在,但最初的那些聖女似乎走入了塑造完美的誤區。她們好像在一遍一遍地試錯。”
“試錯?”不,我不願意承認這個說法。他的潛臺詞是想說,聖女造就了她認為不完美的人,然後選擇放棄,重新開始新一輪的造人計劃?梁師哥到底聽懂故事了沒有呢?他的思想何時變得偏激起來?
還未等我反駁,冉麒麟首先不同意了,他說道:“梁博士,你這個說法扭曲了聖女的意圖啊!我是在火星上出生的,我的家族先祖是聖女何塞的親衛。何塞為火星天狼族人做了多少事情,先祖都是親眼所見的。普通天狼族人在長久地對聖女的依賴中形成了一種固有思維,認為聖女就應該為了他們去做這些貢獻。何塞曾經對先祖說過‘該放手了’。對於神力的依賴,只會害了他們。”
冉麒麟的話稍稍安慰了我。我想起神女述說時,多次提到神女能量對於種族的影響。我想到中華古典故事中顓頊“絕地天通”,摧毀天梯,斷絕神與人交往的通道;又有西方傳說中的神推倒巴別塔。神與人之間,在規則制定之後便鮮有干預。“生住異滅,成住壞空”是任何人、任何種族,乃至聖女自已都無法逃脫的宇宙規則。想到此,我定了定心神說:“確實如此。在神力的干預下,一個種族始終無法自已成長壯大,最後也許會步入歧途。這是艾麗婭對於天狼族阿爾法星人的總結。我猜想,在艾麗婭之前,或許還存在著創造出阿爾法星天狼族人的聖女。那會是一個無法追溯源頭的故事。”
梁如晦默默地點了點頭。“好,那我換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