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如意唇角帶著溫柔的笑意,眼波流轉。
楊楹本是鬆懈下來的身子又重新歸於緊張。
她瞧著任如意,一聲不吭。
但她的心裡,早已暗流湧動——任如意只是在教她,何為謹慎,何為小心。
她幫她生長,同樣也給予磨難。
任如意收起匕首,昂頭道:“別相信任何人,不管他對你有多好。”
“可是——”
“你是不是想說,那些一路陪你而來的人,他們有多值得信任?”任如意盯著楊楹的眸子,忽而張口。
楊楹點點頭。
任如意雙手環在一起,湊近楊楹的臉,聲音很輕:“楊楹,我問你,你有多瞭解他們呢?你只看到了大家想讓你看到的,你又有幾分真的瞭解其他人呢?你知道我和寧遠舟到底怎麼想的嗎?你又真的知道葉忘川到底是誰嗎?”
楊楹的雙手緊拽衣角,她心裡暗中自忖,任如意說的這些,她竟沒有一個是能答得上來的。
“記住,永遠不會背叛你的,只有你自已。這,就是我交給你最重要的東西。記住了嗎?”
楊楹怔怔地點頭——或許先前這些話於她而言都是那般深奧,可如今一路走來,她早已悟會。
任如意眼見效果已到,便繼續道:“睡吧。”
楊楹瞧著任如意邁步離去,這才將方才的一幕幕重新在腦海裡重組。
任如意將房門輕輕合上,她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仰頭朝著屋頂看去。
葉忘川正坐在磚瓦上方,默默地注視著任如意,清風徐來,只吹起了幾根髮絲,她卻一動不動,如同一具雕塑。
任如意腳尖輕點,兩步便躍到了她身邊,隨身坐下。
葉忘川這才有了些反應,她收起眸子,望向遠方。
“都聽到了?”
任如意率先開口,打破了靜如針的氣氛。
“聽到了。”葉忘川聲音平靜,“你說的對,她誰都不能信,包括我。”
任如意側眸盯著葉忘川,問道:“你真的不奇怪,為什麼這一路上,追殺你的人甚至比追殺楊楹的還多?”
“我知道,他們說過,和北磐有關係,而我,也和北磐有關係。”
任如意眉頭微動,略微有些詫異:“你不是——”
“晚上我一直聽著在,只是有些累而已。”葉忘川雙手撐在青瓦上,脖子朝後仰著,看向天空,“於十三給我的話本子我看了不少。那裡面說,北磐和中原,世代對立。也因此,人們常年遭受戰亂,民不聊生。天門關就是中原為了阻擋北磐而設立。”
“原來,你什麼都清楚。”
“這些只是我目前想明白的。可我到底是誰,我並不曉得。所以我才說你說得對,阿楹,哪個都信不得,特別是我。”接著,葉忘川繼續說道,“我也不曉得以後我會記起什麼,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
葉忘川回過頭,緊緊盯著任如意:“我也不曉得憑什麼,但我覺得,你一定會。”
任如意也直勾勾瞧著葉忘川,她直到此時才發現,葉忘川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眸如剪秋水,乍一看,是明媚的,可她細細瞧來,才發現葉忘川的眼底滿是空洞,那裡面,是一片虛無。
這是患有失魂症的人才獨有的——世界對他們而言,是不存在的。
不知是一時的衝動還是心裡還尚存的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點憐憫,任如意雙手環在一起,開口道:“什麼事?”
“若是以後,我記得了我是誰,而且真的要對阿楹,對你們下手,到那個時候——”葉忘川頓了頓,“你記得,一定要殺了我。”
任如意半闔的眼眸恍然微睜:“為什麼找我?怎麼不找於十三他們?他們應該才是和你走的最近的。”
“我算過了,這裡的所有人,只有你,或許還有可能殺得了我,他們都不行。”葉忘川語氣平淡,全然一副將生死看淡的表情,“你就全然當做,這是我向你討要的買賣罷了。”
“放心,到那個時候,不用你說,我也絕不手軟。”任如意頭微微昂起,她又問道,“既然你說是買賣,你又有什麼籌碼值得我這麼做?”
“我,就是籌碼。”葉忘川站起身,“只要我還活著,我就能為你辦三件事。”
葉忘川想了想,又新增道:“無論是什麼事,都可以。”
任如意思量片刻,欣然接受:“成交。”
塗山郊外,一處偏僻客棧的屋頂上方,兩身紅衣一前一後而立,身影綽綽,容貌絕麗。
她們在無人在意的地方,達成了一件名為性命的交易。
日升月落,晝夜輪轉。
為了能順利渡過塗山關,使團並沒有立馬出發,而是在這個客棧多停留了兩日。
期間葉忘川也去尋過烏渡雪,可不巧的是,自那一晚後,烏渡雪便再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者。
他只道烏渡雪家中發了急事,不得不走。
清晨。
“嘎吱——”
房門大開,楊楹捶著自已的肩膀,睡眼惺忪,還打著哈欠。
出門便瞧見了元祿正拎著水桶幹活。
“殿下!”他聞聲便向那人打著招呼,“昨晚沒休息好哇?”
“昨天晚上有些擇席了。”楊楹嗓子有些乾澀,她環視一圈疑道,“你們怎麼還不收拾,今日也不出發嗎?”
“今天不出發,頭兒說原地待命。”元祿放下手中的水桶,幾步便來到楊楹身前。
“他去哪了?”
任如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邁著步子從房間走出。
“他和十三哥去勸周健放我們過去。”
“周健不是丹陽王兄的人嗎?他會聽遠舟哥哥——”楊楹餘光瞥見身旁的任如意,又忙改口道,“咳咳——寧掌櫃的話嗎?”
元祿神秘兮兮地笑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這次,由不得他不聽了。”
“他想劫持周健?這就是你們這幾天商量出來的法子?”任如意眉頭輕皺。
“比劫持更管用!”元祿笑得燦爛,“如意姐,你們就安心等著吧。”
說罷,他便繼續去拎著水桶幹活。
任如意垂眸忖量,再抬眸,她瞬間明瞭什麼,便立馬快步離去。
“如意姐,你去哪啊?”楊楹的聲音追隨而至。
“出門,辦事。”任如意答得言簡意賅。
此時,周健府衙。
於十三和寧遠舟踏著步子從牆外翻入。
僅是一趟路程,於十三便記住了周健府衙的構造,他與寧遠舟悄無聲息地移到守衛身旁。
於十三抬手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守衛,還不待守衛做出反應,他便抬手將那人打暈。
“周健就在裡面,老寧你快去吧。我就不進去了,上次和周健打過照面,以防萬一。”於十三說罷便縱身躍上屋頂,身姿輕盈,“我在這上面就行。
寧遠舟抬頭瞧了眼屋頂上的那一襲白衣,他點點頭:“那你小心點,別被發現了。”
“放心!”於十三將手中佩劍靠在一邊,拍著胸脯,聲音爽快。
屋簷下方,周健的聲音緩緩傳出:“禮王的腳程怎麼這麼慢,他們什麼時候能進塗山鎮!”
一旁的副將雙手抱拳,還未來得及回應,便被人從身後打暈。
“撲通——!”
物體倒地的聲音突然響起,周健連忙轉身,只見一襲黑衣赫然而立。
來人瞧了眼他,不緊不慢地緩緩行禮:“在下六道堂堂主寧遠舟,奉丹陽王殿下之令,見過周將軍。”
周健警惕地盯著寧遠舟,一隻手緊握刀柄,伺機而動——面前之人能悄無聲息潛進來,定是難對付的。
他疑道:“寧——遠——舟?”
寧遠舟放下雙手,瞧了眼地上躺著的副將,他神色如常:“有些密事,不適合入第三個人的耳朵。所以只能請張參軍暫時休息一下了。”
周健狐疑地打探著寧遠舟,他踱步來到寧遠舟身邊,繼續上下細看著。
寧遠舟輕笑,繼續說著:“兩年前,我與周將軍在沈國公府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將軍是否還記得?”
周健約莫是想起來了些什麼往事,道:“記得,可你不是已經被——”
“這得多謝殿下的蒙恩,讓我撿回一條命,讓我有機會跟周將軍一塊兒——”寧遠舟刻意加重聲音,“為殿下效力。”
知道周健不會輕易相信,寧遠舟便將早早準備的一封信拿出,遞給周健:“此令,可為作證。”
周健垂眸半信半疑間接過黃紙包裹的信件,他從裡面抽出信紙,上頭只寫了一句話:
今遣寧遠舟至汝處處置禮王事宜,此令。
周健在信紙和寧遠舟之間來回查探,他終是不敢全信,開口道:“稍等,我需要核對印鑑。”
果如寧遠舟所猜的那般,往來信件上定然還藏著密匙。
周健從桌上抽出一封往來信件,將兩封信上下對比,還不忘繼續問向寧遠舟:“殿下派你來的時候,是哪一日?”
“二十七日。”
周健又將信紙放在一旁的燭火上方,隨著燭焰的閃動,信紙溫度逐漸升高,最後在信紙的右邊赫然閃現兩個小字——可信。
見此二字,周健才將信件放下:“寧大人見諒,休怪本官多疑,只是前幾日剛收到王府的飛鴿,令本官攔阻禮王,不知現在怎麼又——”
周健刻意拉長尾音,看向寧遠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