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十三踉蹌地停下,本是疾重的步子變得輕慢。
“阿川姑娘,你這幾日都去哪了?”
“阿川姑娘你怎麼回的?”
“阿川姑娘餓不餓……”
“……”
人群攢動裡頭,露出一角鶴頂紅。
葉忘川擠開圍在身邊的一干人。
“於十三,有吃的嗎?我餓了。”
她隨手摸了把臉上的灰塵,衝著於十三燦爛地笑,滿口白牙與黑黢黢的臉形成鮮明對比。
於十三幾乎是怔住了。
葉忘川的衣裳被利器劃破,脖子上還有些幹了的血痕,頭髮隨意散下,亂糟糟地搭在背後和胸前。
除了那張剛剛被她擦的稍微乾淨一點的臉,她全身上下幾乎與乞丐無異。
於十三立馬衝上前撥開人群,他忙脫下外衣將葉忘川裹著。
“於十三,我餓。”
葉忘川抬眸瞧了眼旁邊這一言不發的人,她伸手扯扯他的衣袖。
“十三哥哥現在就帶你去。”
於十三勉強地笑著。
“十三……”
寧遠舟將要開的口還是停住了。他瞧了眼一旁的任如意,道:“如意,你能幫……”
“我知道。”
任如意率先答道。
她瞧了眼於十三,又瞧了眼葉忘川,對於十三道:“把她交給我吧,這裡,只有我最適合,你們都不大方便。”
於十三點點頭:“那就交給美人兒你了。”
他鬆開摟著葉忘川肩膀的手,朝任如意微微頷首。
葉忘川還未來得及詢問,便被任如意拽著胳膊朝臥房走去,她邊走邊回望著身後的那一批人。
雖然不理解,但表示尊重。
任如意託廚房燒了三鍋熱水,她從自已隨身的衣物裡頭挑了件不算暗的紅衣給葉忘川換上。
一個多時辰後,正堂內。
葉忘川如餓狼般狂塞食物,她將兩邊袖子擼起,全然不顧何謂形象,面前的瓷碗已經堆如山。
可她似乎還不滿足,扒拉完最後一口面,抬起頭問著:“還有嗎?”
元祿抬頭瞧了一圈其他人。
均空空如也。
他最後伸出兩根手指,默默將自已面前的滿碗麵推過去。
全屋上下七個人的面,全被葉忘川一人吃個精光。
於十三始終眉眼帶笑。
“阿川妹妹可吃好了?”
似乎還是同樣的問題。
葉忘川從碗後探出頭來,打著飽嗝點點頭。
“啪!”
一頓吃飽喝足後,還不待十三開口,葉忘川便率先拍著桌子。
“我已經五天沒吃東西了!”
她就差聲淚俱下。
“阿川妹妹這幾日都去哪了?”
於十三試探性地問著。
唉——
他長嘆口氣,又繼續說著:“想必受了不少苦。”
葉忘川擺擺頭。
“也還好,只是沙汐鎮離這真的頗要些路程。”
“沙汐鎮?”
寧遠舟不可置信,他看了眼錢昭,又瞧了眼任如意。
沒人能想到,就這樣一位看起來如弱柳般的女子,能在五天時間內去那麼遠的地方,甚至是一個來回。
“本來能早些回來,但是那幾十個人太引人注意了,所以只能走山路。”葉忘川嘆口氣,語氣裡頭盡是無奈。
“幾十個人?”
於十三瞳孔微顫。
“那些人可有對你做些什麼?”
葉忘川搖搖頭,滿眼無辜:“他們都死了,倒是我拖著他們走山路太費勁了,如果這也算對我做些什麼的話,那應該是有的。”
於十三倒吸一口涼氣。
都死了?
誰殺的?
“不是三個人嗎?”
任如意麵色平靜,這一切,似乎她早已瞭如指掌。
“有兩個人我追了好久才追到,我也沒想到要殺阿楹的人原來都藏在沙汐鎮,所以最後就幾十個人咯。”
“所以你應當是有些身手的。”
任如意轉過頭,目光如炬,直直盯著葉忘川。
“我不曉得你說的身手是什麼,如果你指的是殺人的話,我想,我還是知道一些的。”
葉忘川就像在講一件普通的事,神色如常。
她繼續說著:“他們都想殺阿楹,我只能把他們投河了。”
屋內是持久的沉默。
沒有人知道葉忘川這五天經歷了什麼,但所有人又能想到些什麼。
月黑風高夜,一位紅衣女子拖著由鐵鏈串著的三十六具屍體,獨自在深山裡頭走著,野狼嚎叫,獸類橫行,她卻毫髮未損。
她走了很久,荊棘劃破她的衣衫,腳底磨出繭子,可她的速度又很快,常人要靠四天走完的路程,她只用了一半的時間。
沒人知道她是怎麼避開熙攘的街道,把這麼多具屍體運到渚城內河的,甚至連朱衣衛和六道堂兩大刺客組織都未曾察覺。
於十三清朗的聲音兀得傳來,打破了這死寂一般的僵局:“阿川妹妹這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葉忘川瞧著他,她歪著頭指指自已:“於十三,你是在誇我嗎?”
“誇的就是你!”
於十三眉眼彎彎,笑得斐然。
他瞧了眼外頭,對寧遠舟道:“老寧啊,殿下這幾日想念阿川妹妹想念的要緊,要不先讓阿川妹妹去陪陪殿下?”
聞言,葉忘川迅速扭頭盯著寧遠舟,她連忙點頭。
“阿楹沒事吧!”
“有老寧和美人兒在,殿下自然無虞。”
於十三繼續答著,且不忘朝寧遠舟使了個眼色。
“殿下這幾日正為此夜不能寐,如今阿川姑娘能平安歸來,也算是讓她能夠心安。
“不過為了安全,殿下的臥房改在了別處……”
寧遠舟頓了頓,他掃視一圈,最後目光定在了桌子盡頭的元祿身上。
“元祿,你帶阿川姑娘去吧。”
元祿應聲答應,忙起身笑嘻嘻道:“阿川姐,走,這邊!”
直到兩人身影徹底離開視線,寧遠舟才真正徹底鬆一口氣,他看向一旁的任如意,開門見山:“如意,你原來早就知道了她會武功?”
“只是恰巧碰到過一次,猜測罷了。”
任如意垂眸,她提起茶壺,斟滿茶杯,淺抿一口。
寧遠舟又看向於十三:“十三,我不是讓你盯著她嗎?”
“老寧吶,天地良心,我可是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
於十三睜大眼睛,神色無辜。
“準確來說,是一門心思都在如何討阿川妹妹歡心身上。”
錢昭面不改色,他直直盯著於十三。
這一路上他可瞧見太多了,提水提東西,買梅子買衣服,送花送書送禮物,隨時隨地的誇讚,甚至這幾日晝夜不眠地尋找。
曾經那本性難移的浪子,又回來了。
只可惜於十三這次碰到的是塊鐵板。
“只要把小娘子哄開心了,不管是什麼個性的,都好說。”
於十三一本正經地看著錢昭。
“所以,還是本性難移。”
錢昭淡淡開口。
“笑話,你見過有浪子不浪的嗎?”於十三抖抖袖袍,他一隻手搭在錢昭的後背,繼續解釋道,“老錢,所以怎麼說你一直一個人呢,男人嘛,就是要先討女人歡心才好辦事!”
“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任如意不知怎的,她放下茶杯突然站起身,審視一圈,最後瞟了眼寧遠舟,便頭也不回地踏步出門。
她甚至沒給任何人說話挽留的機會,僅僅丟下一個遠去的背影。
“還是美人兒有個性!我喜歡!”
於十三俯身探頭,他瞧著任如意離去的方向,語氣裡頗是欣賞。
“寧頭,馬還要喂,我也先走了。”
孫朗立馬緊隨其後,乖乖起身,行了一禮便連忙退下。
走時還不忘衝著於十三口語什麼。
於十三愣愣地瞧著孫朗,腦子裡細細對著那句嘴型……
你——什麼——了?
什麼——什麼——了?
“使團裡還有些事要處理,有事喊我。”
半晌後錢昭終於也伸出手扒拉掉身上的爪子,他側頭朝寧遠舟點頭示意,直到出門,也沒再看過一眼於十三。
“誒呀,老錢就是這樣不解風情,等他碰到了,他就懂了。”
於十三側身隨意趴在桌子上,他隨手倒了杯茶水,品了幾口,又瞧了眼寧遠舟,眸子裡滿是狡黠。
“老寧,你和美人兒到底……”
“你啊……”
寧遠舟仰天長嘆,他伸手指指於十三,欲言又止,最後閉目搖頭,長長嘆口氣。
好一個恨鐵不成鋼的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