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朗撇開眸子，嘴巴張了張，什麼也沒說出口。

“殿下，殿下何在？”

杜長史的聲音不合時宜地傳來。

他被一碗水澆醒，雙手撐著桌子，環視一圈，最後定在面前的侍衛身上。

沒人能夠答覆。

此時，所有人心中都默契地同時升起一個念頭。

現場是一片沉寂。

沒人能想到，他們以性命相送的公主，會加害於自已。

於十三扶著腦袋，朦朧的餘光瞥到了門口的一角。

那裡站著一人，眸光清澈淡然，悄悄觀察著這裡的一切。

蒙汗藥的作用還未退散，他晃神的片刻功夫，那人便走到了跟前，他也未過多在意。

葉忘川淡淡說著，

“阿楹有任姑娘和寧大人照看，不用擔心。”

大家自然知曉楊楹沒事，好在如今人已經抓回來了。

元祿輕嘆口氣，愣愣坐在桌前。

他的腦袋裡，如今裝不下任何東西。

除了公主。

他想不明白，公主為何要對大家下藥。

似乎幾日前，她還說著要救皇兄。

周遭的沉默震耳欲聾。

“索幸大家都沒事，今晚就都早點歇息吧。”

孫朗率先打破寂靜。

他收了桶，順道差幾人護送杜長史回房。

“元祿，走了！回去休息！”

孫朗見癱坐成一團的少年，只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從思緒中轉過神，彷彿那虛幻而繁雜的場景只在方才過去。

元祿點點頭，瞧了眼於十三和錢昭。

於十三始終撐著腦袋，不曾再抬頭。

錢昭則垂下眸子，輕輕點點頭。

“去吧。”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裡頭盡是寵溺。

元祿緩緩站起身，他瞧著葉忘川，道，

“阿川姐，你也早點休息。”

葉忘川揉揉他的腦袋

“好，你快去吧。”

她看著少年淹沒在人群裡頭，隨著其他人一同走出。

因為藥物作用，他走的緩慢，甚至有些磕跘，可少年的步伐，卻又是最輕盈的。

偌大的房間裡，只剩下食物混雜的味道。

酒味有些沖鼻。

菜味也夾雜在一起，辨不出什麼了。

這裡再次陷入寂靜。

葉忘川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眸子直勾勾盯著於十三。

錢昭輕輕掃了眼面前僅剩的兩人，他不言不語，抬腳便也要離去。

一股力道突然從身後將他扯住。

錢昭眉頭瞬間擰在一起。

“鬆手。”

言簡意賅。

“我藥勁還沒過，老錢，你幫幫我……”

於十三略帶乾澀的聲音弱弱傳來。

他扶著腦袋，竟在片刻後順勢靠在錢昭後背上頭，手指反扣在錢昭面前。

他就像沒有骨頭一般，軟爛無比。

於十三正企圖讓面前的人揹他出門。

錢昭輕嘖一聲，他不緊不慢道，

“行，我幫你。”

“咚！”

沉悶地，厚重地一聲從地面傳來。

“老錢！”

於十三的聲音略帶詫異又有些溫怒。

他從地上立馬彈起來，抖抖他的白衣，不滿道，

“老錢你怎麼趁我頭暈就對我動手動腳的？”

“不是說要幫你嗎？”

錢昭轉過身，聲音平靜，雙手環在一起，繼續問著，

“怎麼樣，幫到你了嗎？”

見於十三良久不說話，他走上前，緩緩問道，

“還需要幫忙嗎？”

於十三捶捶腦袋，連忙伸長胳膊，在自已與錢昭之間構成一個屏障，他擺手道，

“待會！已經不需要了。”

錢昭輕輕瞥了於十三一眼，又瞧了瞧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切的葉忘川。

他側頭對著於十三輕聲耳語道：“忘跟你說了，你的阿川妹妹也在這。”

於十三倏地睜開眸子。

他連忙直起身子，順著錢昭的目光看去。

一身赤膽紅衣的姑娘雙手撐開，平鋪在板凳上，兩隻腳交叉在一起，騰空晃著，鬆弛愜意。

不同的是，她上半身坐的極其端正。

葉忘川正滿眼是笑，饒有興趣地盯著二人。

於十三竟在一瞬間收起那鬆垮的身板，他抓住錢昭的胳膊，抬頭指了指葉忘川，接著直直盯著錢昭，最後擺出一個無奈又迷惑的神情。

你怎麼不早說？

錢昭垂眸，眼角掃過身旁的於十三，聲音很淡，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於十三正要說些什麼，似乎又猛得想起了什麼，他回過腦袋，瞧著不遠處的葉忘川，竟直接丟下錢昭立馬朝葉忘川奔去。

錢昭看著於十三又急又故意鎮定的步子，他的嘴角似乎有了幾分觸動。

多年相處的直覺告訴他，浪子或許要回頭了。

葉忘川笑意盈盈地盯著於十三朝自已走來，她瞧了眼剛離開的錢昭，聲音清澈，問的直接，

“於十三，你是不是喜歡錢昭啊？”

於十三的步子即刻停住。

他愣在了原地。

他害怕葉忘川瞧見他不體面不瀟灑的樣子，他想在她心裡頭時時刻刻都是完美無瑕的玉。

可他怎麼也沒猜到，葉忘川從來也未曾注意他是何種樣子。

相反，她的眼裡，竟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橋段。

並且，她將這些運用於現實。

“你這是……又看了些什麼？”

於十三顫巍巍問著。

“話本里頭說，斷袖之癖，龍陽之好。”

葉忘川歪著腦袋，抿嘴淺笑，她繼續說著，

“說的好像就是你們那樣。也正是話本里的喜歡一詞。”

於十三倒吸一口涼氣。

“完了完了完了，這怎麼還……嘖……”

他抬眸看了眼葉忘川，長嘆口氣，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極長，極難。

“我和老錢呢，那只是兄弟之間的正常情況，算不得什麼斷袖……”

那兩句話始終讓於十三難以開口，他便假裝咳了兩聲，繼續道，

“我於十三這輩子就只喜歡小娘子！而我們這群大男人待在一起久了，行為上難免親密一些，雖然那也是一種喜歡的表現，可阿川妹妹你要記得……”

於十三抬起眸子，他的眼底是一片汪洋，卻也含情。

他直直盯著葉忘川，一字一句道，

“朋友兄弟間的喜歡與眷侶間的喜歡，是不一樣的。我喜歡很多人，可這些喜歡，並非一個型別。”

葉忘川盯著自已腳尖，半晌沒再出聲。

“所以，你也喜歡我嗎？”

葉忘川突然抬起頭，神色平靜，默不作聲地看著面前的人。

她眸如秋水，清澈而明媚，沒有一絲雜念，乾淨地彷彿不屬於世間。

咚——

咚———！

咚————！

於十三能感受到，自已的心竟開始亂竄，沒有任何規律可言，甚至是急速而倉惶地跳動，就如如今的他。

慌亂複雜。

他不敢再繼續盯著葉忘川，連忙側過頭，卻又瞬間拾起他慣用的笑。

虛假敷衍。

可就算如此，這笑也從未露過破綻。

“阿川妹妹這麼幹淨漂亮，我當然喜歡啊！天下好看的小娘子，我都喜歡！”

“不對。”

葉忘川收起目光，她緩緩垂下頭，繼續盯著腳尖。

“哪裡不對了？”

於十三忙問著。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對。”

葉忘川輕輕搖頭。

她說不上來，於十三的這聲喜歡似乎並沒有讓她很開心。

這好像並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到底要什麼，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