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舟想了想,緩緩道:“不會。”他踏步進入屋內,繼續說著:“你現在對她狠,好過到安國之後,安國人對她狠。更何況……”
寧遠舟頓了頓,妥協道:“算了。”
任如意放下茶杯,她盯著寧遠舟,認真地一字一句道:“說清楚。”
寧遠舟沒有避開她的眸子,這次他直面迎上,回道:“更何況,我相信你一定比她吃過更多的苦,受過更重的傷。”
任如意有些無措,她垂下眸子繼續聽寧遠舟說著。
“不過時間倉促,她若是能學到你的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任如意嘴角上揚,她抬起頭,用手肘撐著桌子,有些玩味兒地盯著寧遠舟,笑道:“你突然對我這麼好,真有些不習慣呢。”
寧遠舟被她這麼一盯,瞬間敗下陣來,眸子撐不了一刻便四處躲閃,他緩緩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我們同舟共濟了,自然不一樣。”
任如意淺笑著:“是嗎?”她隨手斟滿酒,繼續道:“反正現在也沒有別人,不如坐下來,聊一聊……”
任如意轉頭繼續盯著寧遠舟,一字一句道:“怎麼同舟共濟。”
寧遠舟環著胳膊,應道:“我有舊傷,喝不了寒酒。”
任如意端起酒壺,輕步走到寧遠舟跟前,她仰頭,幾乎是只有一寸距離,寧遠舟朝後小退一步,有些疑惑。
“那我去幫你,”任如意抬手輕撫上他的手背,倒也不愧是白雀的好料子,聲音忽而有些嬌媚:“熱熱。”他的手幾乎是本能的收縮,轉身的髮香隨著風一同浸入寧遠舟的肺腑。
待他回神,那身紅衣已然遠去,只剩下被風輕撫的衣袂。但手背上的酥麻感早已和髮香一同進了肺腑,叫他竟有些回味。
門框後,兩抹扎眼的白影悄悄探出頭來,寧遠舟定神發現,竟是於十三和葉忘川。
於十三皺起眉頭,他指指任如意遠去的方向,又指指寧遠舟,雙手學著方才的一幕——右手輕撫左手背,一雙桃花眼裡滿是疑惑,最後雙手一拍,似乎在質問什麼。
葉忘川看著於十三的樣子,竟也學著於十三的表情,瞪大眸子望著寧遠舟,最後也拍拍手,有樣學樣。
寧遠舟閉目扶額,他咬咬牙,眼睛微眯著,指指於十三,又指指葉忘川,忙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寧遠舟又仔細瞅眼歪著頭的於十三,對他額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接著,便打手語讓兩人快滾。
於十三擺擺袖子,滿臉不情願卻又瀟灑地轉身,走了。
葉忘川愣在原地,她瞧著屋裡一會兒咬牙一會兒又皺眉的寧遠舟,又瞧著於十三灑脫的背影,最後還是邁開步子追著於十三去了。
於十三步子邁的很大,髮髻上的兩根飄帶很輕,被風帶到耳根旁。葉忘川有些追不上,便小跑過去,她倒騰著兩隻腳,邊走邊問:“於十三,你剛剛問了寧堂主些什麼?他為什麼說要殺了你啊?”
於十三忙剎住腳步,他全然忘了身後還跟著這麼一個人。他回身,胳膊環在一起,有點自顧自地問道:“美人兒是不是對老寧有意思啊?不對啊,老寧沒去廚房,竟直接去找美人兒了,難道……”他轉念又擺擺手道:“唉,算了,你還不懂。”
葉忘川聞言有些不服氣,她幾步衝到於十三面前,抓住於十三的手:“我懂,這就是有意思的意思吧!”
她的手指很纖細,膚色很白,指頭觸控到於十三手背,於十三竟分不清是指尖的涼意還是本能反應,叫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呼氣還是吸氣,最後竟是瞬間屏氣斂息,鼻尖也冒了些汗。葉忘川的眼裡滿是他,幾乎是直勾勾地透入他的眼眸,她抬眸示意,再次問道:“是這樣的嗎?”見於十三半晌沒有回應,她又將於十三的手握在手心,反問道:“難道是這樣?”
葉忘川的手心很涼,於十三的手就這樣被她緊緊捧著,不多時,那雙手便被於十三一點點地暖熱。她抬眸認真又固執地繼續問著:“這樣也不對嗎?”
心臟彷彿被人掐了一把,而鼻息似乎也瞬間沒了,於十三的身子有些僵直,他努力平復著自己狂跳卻又慢一節的心,抽回手後才逐漸恢復正常,卻笑得難得的不自然:“差不多。”
葉忘川這才鬆開手,她又用自己的手示範一番,左手捏著右手,點點頭道:“原來這就是有意思。”
於十三瞧著前頭的身影,直到此刻,他的氣息勉強能有片刻順暢,他忙拍拍自己的臉,給自己醒神:“於十三啊於十三,你可是浪子,怎麼能陷進去!老寧交代的事還沒弄清呢!”他正正神,繼續朝葉忘川問道:“阿川妹妹這是打算去哪呀?”
葉忘川:“我去看看阿楹馬步扎的如何了。”
於十三:“正好,今天一天沒見殿下了,我同你一道。”
兩身白衣一前一後朝著後院走去,他們都未曾察覺,在驛站的一角,一位婢子躲在柱旁,陰影遮了她滿身,她藏在黑暗裡,盯著陽光下的兩人。
驛站後院。
楊楹猛吸一口氣,她雙腿張開,兩隻胳膊朝前伸著,膝蓋微微前屈並半蹲。她自小生在冷宮長在冷宮,哪怕二八之年,身子骨也比常人看起來更為瘦小孱弱,但從小受過的苦讓她的體魄實際卻較普通皇親更為硬朗。
可一位從未受過訓練,長在深宮裡頭的人,又怎能比得過常年習武之人。不多時,楊楹便雙腿發軟,身子有些往後倒,她咬咬牙,額上是一層細汗,可耐不住已經酸脹的腰和沒知覺的腳,控制不住地就要摔去。
一雙手從後頭穩穩拖住她。
一抹紅色殘影入了楊楹的眼她忙抖抖腿,使勁立住,驚道:“如意姐。”
任如意瞧著她滿頭大汗,開口道:“不問我為什麼讓你扎馬步?”
楊楹搖搖頭:“不知道,但是你做什麼,肯定都是為我好。”在她的世界裡,生母早亡,是顧女傅將她帶大,她沒有玩伴,常聯絡的除了冷宮裡的貓鼠,便是寧遠舟了。後來她認識了在御前當差的鄭青雲,情竇初開必然會曖昧淪陷。再後來啊,葉忘川便來到了她的身邊,那是身邊宮人裡頭唯一一個對她好的。
細數身邊一干人等,楊楹找不出幾位能叫她真心託付,誠摯信任的人。任如意是遠舟哥哥所帶的教習女官,可楊楹清楚,她面冷卻心熱,嚴厲與寬和相併,她在冷宮看過太多人了,她太瞭解誰是真心,誰為假意。包括使團一眾人等,這些人,都是為數不多的暖意。
楊楹繼續蹲著步子,她咬咬牙道:“我再來。”任如意瞧著楊楹微抖的身軀,道:“休息一刻再繼續吧。”楊楹竟真的立馬站起身子,她小步走到旁邊石凳上坐下,聲音乖巧:“好。”罷了,還不忘時刻回頭瞧著任如意的臉色,就像一個想得讚許的孩子,滿臉希冀。
任如意有些驚,她緩步走到楊楹身旁坐下,問道:“你怎麼這麼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