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十三徹底呆住了，很少有人會讓能言善辯的他喉嚨緊縮，吐不出一個字。他沉默了許久，繼續解釋道：“憤怒大概就是你不想要某個人過的如意，甚至會殺了他。害怕嘛……害怕會讓你全身無力，會止不住的大叫，甚至哭。”
不想讓別人過的如意……
似乎只有在阿楹公主受到威脅時葉忘川才會有這種想法。
至於哭……
她剛剛確確實實不知為何流淚，但好像並不是恐懼，可心裡頭卻也實在是有種不可言說的悶堵。
葉忘川認真地盯著於十三，反問道：“可是我在乎的人並沒有受挫難過啊，我為什麼要憤怒？又為什麼要害怕呢？”
“……”
於十三徹底明白了。
他明白為何一路上葉忘川像一個沒有情緒的怪物，似乎一切事都與她無關。
哪怕是方才那種事。
原來她從未真正考慮過自己。在她的世界裡，除了楊楹的不棄之恩，便什麼也不剩了，她連自己也排除在外。
這樣的人，是不會懂七情六慾的。
於十三長嘆一聲，他無奈地笑了，語氣裡是他自己也無法察覺的一兩分寵溺，就像在教一個孩子：“你在乎的人不一定要自己受到傷害才會難過，你受到傷害，遭受磨難，他們也會難過的，你痛苦，他們也會痛苦的。”他捏住她的雙肩，認真道：“所以就算為了你在乎的人，你也應當憤怒，更應當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受到傷害。一定要好好活著，每天都要快快樂樂的！”
葉忘川伸手扯扯於十三的衣袖，繼續問著：“所以我剛剛應該憤怒，甚至應該殺了他們？”
於十三眨巴了兩下眼睛，大腦飛速運轉，最後嘴角輕挑，眼帶笑意：“阿川妹妹真聰明！就是這樣！”
葉忘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邊向前走，邊小聲重複道：“要快快樂樂地，要快快樂樂的，要快快樂樂的……”
於十三收起梅子，默默跟在她的身後，深沉的夜幕下，一襲白衣很扎眼，細瞧會發現，他的眸子從未離開過前面的人。
葉忘川突然想明白了什麼，猛地轉身，於十三竟因為看痴了而差一點迎面撞上去。葉忘川的臉近在咫尺，拋開臉上的面具，於十三細瞧才發現她竟是個真美人兒。
“於十三，謝謝你！”
葉忘川笑盈盈地對他道。
“謝，謝什麼？”於十三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他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麼，忙道：“看到阿川妹妹受欺負了，我當然不能不管吶！”
“不過於十三你為什麼會在那啊？”
“自然是……”於十三彎腰，他神秘兮兮地在葉忘川耳邊道：“阿川妹妹要不要猜一猜！”
葉忘川眸子撲閃，咧嘴一笑，格外熱烈：“我知道了！你也是來喝酒的！下次有機會，我們可以比一比！”
一雙如他一樣好看的桃花眼成了月牙形狀，有著一對絕佳的嫦娥眉，可卻笑的肆意和明媚，叫於十三不敢多看。
“彭咚——！”
“彭咚——彭咚！”
“彭咚——彭咚——彭咚！”
心臟在狂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於十三的胸膛。
於十三慌亂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氣，嘀咕道：“完了完了，這在牢裡關久了怎麼見到大魚大肉就移不開眼了。”
葉忘川彎腰，側目打探著於十三的眉眼，滿臉期待：“好不好？”
“小娘子要多喝水，才能變得好看！”
於十三輕輕颳著葉忘川的鼻子，笑得極美。
葉忘川聞言點點頭，突然鼻子蹙起，嘴巴微張，露出一排牙齒，衝著於十三呲牙咧嘴道：“你不陪我喝酒，我要憤怒！”
“咿呀！”
她猶如一隻小貓，嗷嗚嗷嗚地嚎叫著，於十三正要接話，葉忘川便立馬恢復正常，正色道：“憤怒是不是這個樣？”
“……”
於十三嗤笑一聲。
“明天給你一個好東西！阿川妹妹這麼聰明，肯定一看就懂！”於十三拉起葉忘川的胳膊，繼續道：“時間不早咯，早點回家。小娘子千萬不要一個人在晚上出門，很危險的！”
月色很濃，撒了一地銀輝，風兒很輕，撫著一路歸人。
翌日，葉忘川收好東西，正要隨著楊楹上馬車。驛站的小廝恭恭敬敬站在驛館正門，送使團離去。
很有意思的是，做飯的那位小廝竟也在裡頭，他狠狠瞪著葉忘川的背影，敢怒不敢言，只得狠狠啐了口唾沫。
葉忘川扶著楊楹上了馬車，自己卻折返回去。她徑直走到那小廝跟前，掏出一包東西遞給他：“這是給旺財的。”
小廝如黑磚一般的臉色竟瞬間回暖，疑道：“旺財？”緊接著他便立馬反應過來：“你能安什麼好心？”
葉忘川也不廢話，直接將東西塞到他懷裡，道：“狗挺乖的，人的事不和狗計較。”她跨著步子離去，小廝愣愣地開啟如胳膊一般長的油紙包，裡頭竟是兩根大骨頭。
楊楹輕輕掀開簾子，看著走來的葉忘川，她趴在窗子上問道：“阿川姐，剛剛那是什麼東西啊？”
“兩根骨頭。”
“哪來的啊？”
“今早出門去買的。”
“哇！是有小狗狗嗎！”
“什麼什麼！有毛茸茸的東西！”孫朗偷偷探出頭來，湊到楊楹和葉忘川身旁仔細打聽。
葉忘川兩眼放光，就像找到了知音般忙點頭道：“你也喜歡小狗狗嗎！”
楊楹忙要鑽出窗外，激動地附和道：“我也喜歡小狗狗！”
孫朗兩條腿如兔子般，上下跺腳，幾乎就要原地蹦起來了：“太好了！原來都是一家人啊！”
“該出發了！”
孫朗收起笑嘻嘻的臉，一秒嚴肅：“寧頭。”
寧遠舟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任如意側身從他身旁走過，徑直上了馬車。楊楹慌張地將身子從窗外收回來，端端正正坐在一側。楊楹的小手緊緊揪著衣服，整個人就快抖成篩子了，因為今早任如意說過，要對她進行抽背。
可她記成什麼樣，她自己可太清楚了。
葉忘川正要上車，卻被寧遠舟開口喊住：“阿川姑娘，十三讓我把這個給你，讓你在路上可以看兩眼。”
葉忘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鬼迷心竅了，第一反應不是好奇那是什麼，而是送東西的人，為什麼不是於十三？
她脫口而出：“於十三呢？”
寧遠舟指指後頭，道：“他方才出門還沒回來。這是今早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
這句話彷彿是一方安心的良藥，葉忘川不知怎的，心裡頭有個什麼東西一瞬間似乎落了地。
葉忘川接過包裹，登上了馬車。
使團繼續向前行駛，馬車一路晃盪，可也比不過楊楹心裡頭的晃盪。
葉忘川坐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任如意抽背楊楹，果不出所料，楊楹答得磕磕巴巴，甚至是亂七八糟。
楊楹神色慌張的悄悄抬頭看著任如意的臉色，一聲不吭。她頭微縮，身子越發側向葉忘川這頭，妄想事發時能得一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