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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雪葬

有人不熱愛生命,佝僂而存,有人熱愛一切,命中早夭。

我有一個溫柔體貼至極的朋友,她喜愛白色長裙,喜愛輕輕踮起腳尖旋轉,是與我們同行中最淡雅的色彩。

我們每一張合照,她都在笑,每一張,她都是幸福的。

她死在那年冬天,她孩子鼕鼕出生的那天。

她有隻極通靈的貓,叫夏。

在她的靈堂,哀嚎了一天,流了兩天的血淚,守靈三天,第四天絕食而亡,以殉葬。

夏是隻黑毛藍瞳的貓,毛髮極其柔順乾淨,愛掉毛,危機意識很強,極愛主人葉長嘉。

夏是秧子帶來的,剛進門時就開始掙扎,秧子把她放了出來。

夏極快的躍到地面,看到對面樹立著一張極大的畫框,旁若無人的小步走去,停在了一米開外,站在長嘉的照片前看了許久,突然喵了一聲。

淒涼悲痛的低鳴。

她的頭貼近照片,抬起爪子輕撫她的裙邊,溫順的舔了舔,像那年她們初遇時一般。

良久後,夏轉頭看向許海生,許海生沙啞著說:夏,媽媽不在了。

夏痛苦發出聲音,清澈的淺藍色眼珠變得混濁,眼框盛不下的痛苦溢位眼角,她的叫聲中,能聽到嗚咽聲。

彷彿在說:媽媽,你為什麼丟下了我。

她發神了許久,黑色的毛髮開始脫落。

她躲在長嘉的背後,緊緊依靠著那張照片後,獨自蜷縮。

她不肯吃任何東西,只是無聲的流淌著痛苦,那雙眼珠不再清亮,再也盛不下任何明月,渾白如霧林。

發現夏僵硬的屍體時,我緩緩抱起她的身體,冰冰涼涼。在她第二天不吃飯時,我們都知道,夏會陪著葉長嘉一起,埋在那個冰涼的角落裡。

長嘉走前,我見的最後一面。

那時候她已油盡燈枯,醫生說,只能保小,否則就是一屍兩命。

那天只有我在。

我換好衣服進去,半蹲下看著她。

看到長江白秀清爽的臉變得烏青,虛弱的抬眼都在透支生命,我淚腺崩塌,譁然落下。

我不敢觸碰她,她像零碎的花瓣掛在枝幹上,搖搖欲墜,一片雪花砸下,她就能永墜沉眠。

她輕聲開口:“小潔,人臨死前真的有走馬燈,像影片。”

我泣不成聲,跪在地上直直搖頭,為什麼又讓我見證生離死別。我胸口抽搐,鼻涕和眼淚一起流在嘴邊,太苦了,太苦了……

我極力忍住哭聲,只是用鼻腔回應著:“嗯…嗯”

“我好留戀這一切,可我命比紙薄,怎麼也抓不住長命百歲的運道,人各有命,許鼕鼕的大名,就叫許延年吧,許他能比我福厚長命。他若殘缺,煩你費心。”

長江說完後,眼角的淚滑下,眼裡盡是不捨與遺憾。

“小潔,我要跟你說再見了。”

我忍不住哭出了聲,抽泣著幫她擦著眼角的淚:“長江…你是不是很疼,我們忍忍,活下去好不好?”

長江閉了閉眼,蒼白的唇極力張開:“小潔,我真的盡力了,可我…我真的好累好累,想要……睡一。”

“我還沒去…西…藏,你去……”

長江,我會去的,我也會帶你去的。

“哥哥…我走……”

二二年臘月十九,許延年出生了,四斤六兩,男,身體健康。

二二年臘月十九,葉長嘉難產去世。

生命更迭,她都沒來得及見他一面,瘦弱潔白的手就垂了下去。

陳秒是最快趕到的,那時的我,正躺在走廊外的椅子上,雙眼紅腫看著刺白的天花板。

“小潔,我來了。”

陳秒走到我身邊,理了理我凌亂的頭髮,我感受到熟悉的氣息,回過神來,開始挪動,看到了阿秒的臉。

她說從未見過如此破碎的我,烏青的眼圈下,有對不聚光的雙目。

陳秒雙眼通紅,心疼的蹲在我身旁,一把抱住我。

我嘶啞的張開嘴,遲鈍著坐起身來:“阿秒你來了,我,我帶你去看長江。”

我拉著陳秒的手,走到了門前,她停了下來。

雪白的布遮住了她的面龐,沒有氣息,青天白日靜謐如午夜荒野,寒氣四面裹挾,冰凍著沉睡的姑娘。

這白布下,曾經是鮮活的少女,她經歷了怎樣的苦楚,拼盡全力,最終安靜的躺在這裡。

少女微醺嬌嗔,將頭埋進愛人頸間;少女明媚搖盪,抬頭仰望九天明月;少女溫柔善良,俯身餵養藍瞳黑貓;少女輕盈靈逸,踮尖舞動

終身不忘……

此刻,少更為母,丟了性命。

陳秒深吸一口氣,拉開白布,原本嬌嫩白皙的臉龐漸漸發青,她手發著抖,輕撫上僵硬寒涼的臉頰。

“長江,我來了。”

我聽到這句話,別開頭去,原以為流乾的淚就再次湧了出來,心痛如刀絞,背靠著牆慢慢蹲下。

小聲哽咽著。

秧子來時,風塵僕僕。

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淺眠,臉上的淚痕還未乾,她抬手替我撫幹。

我聞到她指尖的煙味,睜開眼時,她幹練的長髮早已凌亂不堪,狼狽辛疲,苦澀的與我對視良久,我的淚滴答的落在她指尖。

她手上的暖意喚醒了我,我回過神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秧子,長江…沒…了……”

我喉嚨乾澀,哽咽的說。

“她…她就在我眼前…那個手,就垂下去了……我……我”

“小潔,我來了,陳秒也在,我們一起扛。”

我突然崩潰大哭,瘋狂抽泣著,秧子站起身抱著我的頭,我貼在她腰間,哭聲此起彼伏。

後來哭著哭著,我就埋在她懷裡睡了過去。

許海生和先生是最晚到的,也是最後知道長江死訊的。

許海生跪在她旁邊,寵溺的吻上了她的額頭,鼻尖,唇,下巴。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許海生早早就將長江的一生,都規劃好了。

“嘉嘉,你不是覺得法國是最浪漫的國家嗎?你說想去法國玩,還說過兩次。

你說那邊可以不登記結婚,也不會遭受非議。這次我去出差,將路都鋪好了。

那個小家離城市不遠不近,有山野田間的寧靜,也有城市煙火的色彩;不遠處有條溪流,我替你去看過了,很清澈,你肯定會喜歡的;再遠一點有座橋,橋下還有條河,春暖花開時,你可以陪我釣魚;小家裡的院子有一片土地,你可以摘種花草,夏天還可以種葡萄藤;我還可以給你搭個鞦韆架,種上海棠花;

對了,小家附近還有個教堂,我們可以在教堂成親,是可以得到祝福的;教堂旁有個舞蹈室,你閒下來時可以去跳舞,要是學有所成,還可以當舞蹈教師。哈哈,不過你要多練習你的口語,不然語言不通,怎麼教小孩子呀?

嘉嘉,我們回家吧,回家就跟媽媽和大姨說,說……我們……”

說到這裡,許海生已經泣不成聲,哽咽不已。

“說,我們相愛,說,許海生和葉長嘉相愛,說我們彼此深愛,永不分離,說我們意志堅定,永生相伴,說我愛你,你愛我……”

“嘉嘉!你醒醒啊!哥哥求你了……我把我們的未來全都安排好了,你看看我吧,就一眼……你怎麼能這麼狠心?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捨得,你等等我不行嗎?

你讓我怎麼活,丟下一個許鼕鼕,你就走了,我怎麼活呢……”

許鼕鼕哭泣,許海生充耳不聞,如行屍走肉。

有些人悄然離場,留下殘破的活人,千瘡百孔。

歲月無情,舊痕仍存,一捧黃土,身死魂消,浮生若夢。

一眼萬年夢夢牽,萍水相逢心心念,兩情繾綣生生離,風花雪月朝朝暮

這是我走的最早的一個好朋友,她走時才二十出頭,是最能看懂我的人,她的離去,將我們的青春撕開一道裂縫,疼得很,縫不上。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我們剩下的人,開始了飄搖的人生歷程。

她的離去,是一道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