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就已下起了濛濛細雨,小屋裡的光線很暗,墨琳躺在床上,呼吸深沉而均勻,她睡得很深。
小屋外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用木條和茅草搭成的帳篷,它們是趙宣和墨家鉅子墨無痕的臨時休息之地,然而此刻,兩座帳篷裡都空空的,沒有人。
這三天以來,墨無痕只回來過兩次,每次都是形色匆匆而且眉宇間似藏著深深的憂愁,他自已不說什麼,趙宣也就不問,只是禮貌性的問候了幾句,趙宣就獨自一人回帳篷裡去了。
然後他就會聽見墨琳略微著急關切的聲音,和墨無痕無可奈何的嘆息聲,這時趙宣就會感覺到無比的沉痛,他想哭。
他的悲傷並不是因為感懷自已的遭遇和不幸,他之所以心痛是因為他不願欠別人和連累別人,特別是當一個人毫無保留的關心自已而毫無所求時,他就會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想逃。
山很陡,也很滑,這是朝向南面的山壁,因為南面當風,也多雨,所以相較於北面的山壁,會有比較多的草藥生長。
趙宣的一隻手勾住石壁間的縫隙,然後腿部發力,身體向上移,等完全站穩後再伸手向上,勾住上面石壁間的縫隙,繼續向上,他必須特別小心,身體緊靠著山壁,否則隨時都有可能從山腰上摔落下去。
越往上,從身體間穿過的風速度就越快,趙宣的衣服已被吹的獵獵作響,他的手心黏呼呼的,很不舒服,那是被石頭劃破的幾個口子,他沒感覺到疼,因為這點疼痛對於他來說實在已經不值一提,他似已麻木,眼中只有頭頂上的那一株碧葉連筋草。
這株碧葉連筋草並非什麼神級仙草,不能起到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奇功效,但它對趙宣來說,卻是目前自已能得到的最珍貴的草藥了。
但這近在眼前的碧葉連筋草,卻又離得那麼遠,山間突然起了雲霧,越來越濃的雲霧漸漸隔斷了趙宣的視線,他已無法準確看清碧葉連筋草的位置,而且他的眼簾上已掛滿了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他必須要先稍作休息,等恢復了體力,才能繼續往上爬。
趙宣找到了一處較大而且平穩的落腳點,這讓他可以暫時空出勾在山壁間的那隻左手來,因為他的右手已斷。
他從背上的包袱中取出一塊肉乾來,就著山間樹葉上的露水吃了下去。很快,雲霧就已漫延到了他的頭頂,他一眼望出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已看不清自已的腳。
他開始有些驚慌,因為山風越來越大,突然,他的腳下一滑,一塊山石順著山壁掉了下去,他的手緊緊扣住山壁上的縫隙,身體緊貼于山壁上,良久良久,他才聽到了石頭落到地面的沉悶回聲。
他甚至已想到了死,死對於他來說並不可怕,他已死過一次,可是重獲新生的人更懂得珍惜生命,所以他盡了全力要活下去,就算手臂已經開始痠麻,意識逐漸模糊,他也要死死的摳住山壁間的石壁。
時間似乎已經過了很久,久到已是漫長的一生,時間又似非常緩慢,慢到只是一眨眼之間。漫天的雲霧中,趙宣看到有個模糊的人影緩緩向他走了過來,等到那人走到他的面前,他已看清這人一頭的白髮,碧藍的眼睛宛如海洋。
“姐姐!”趙宣輕聲喚道。
“我好想你姐姐,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想不想宣兒。”趙宣的嘴角不住的抽動,一雙眼睛已泫然欲泣。
雲霧中那人緩緩抬起手臂,說道:“宣兒乖,到姐姐這裡來。”
趙宣喜道:“是,姐姐,宣兒這就來!”
趙宣的手指緩緩鬆開,他的腳已將抬起。
“趙宣……”一個熟悉而又親切的聲音自山腳下傳來,趙宣猛的睜開眼睛,才發現雨不知何時停了,天上的雲也已經散開,金色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只聽頭頂一個女子的聲音咯咯笑道:“你看他剛才有多投入,差點就要從那半山腰上跳了下去,他叫的那聲姐姐是多麼親切啊!惹得人家都快要流眼淚了。”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笑道:“可是他還是沒從那山間跳下去,可見你的七音幻術還未練到家。”
趙宣猛一抬頭,只見山頂上一男一女兩條人影當風而立,他們一頭散發披肩,身穿羊皮襖短衫,腰間各跨著一把大長彎刀,看樣子不是唐國人。
那女子嬌嗔道:“什麼嘛!要不是被山下那小丫頭打斷,他早已經跳下去了。”
男子笑道:“要我說,還是你技藝不精,不然,他是沒那麼容易醒過來的。”
女子急道:“羽涅,你總是欺負我,我告訴爹爹去!”
說著一扭頭,徑自跑去。
羽涅深深的凝望了趙宣一眼,突然咧嘴一笑,轉身喊道:“月珠,等等我,你莫要告訴師傅他老人家,不然他老人家會生氣的!”
月珠笑道:“不告訴他也行,除非你趴下來給我當馬騎。”
…………
他倆的笑聲漸漸遠去,趙宣低頭一看,只見一個紅色的人影正一扭一晃的往山上爬來,心裡不禁一陣刺痛。
他嘎聲喊道:“墨琳,你不要上來了,我馬上就下來。”
墨琳仰頭說道:“別胡說,你乖乖在那裡等著別動,我馬上就上來。”
她的一張鵝蛋臉紅撲撲的,看來說不出的嬌豔可愛。
趙宣只好待著不動,他的眼睛往前面看去,遠處是一片樹林,一群飛鳥在林中飛起又飛落,那是它們的家園,它們的妻子兒女都在林中,可趙宣的家園呢?一陣風迎面吹來,略帶著一絲涼意。
墨琳已爬了上來,她看上去既不覺得疲憊,也不覺得辛苦。
趙宣低聲道:“你…你又何苦爬上來?山路那麼陡!”
墨琳展顏一笑,說道:“我自幼和爸爸翻山越嶺,除妖修煉,比這更險、更陡的大山也不知遇到多少,這算什麼,倒是你,一個人帶著傷,跑這裡來幹什麼?”
趙宣眼望著頭頂的碧葉連筋草,囁嚅著說道:“我……我是……”
墨琳順著趙宣的目光往上一看,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氣道:“這碧葉連筋草我每天不是都給你採來的嗎?你幹什麼要自已冒這麼大的風險,是嫌我採得不好?”
趙宣急道:“這哪有,我只是……只是……”
墨琳道:“藥就別採了,下次也不准你再來,敢讓我發現一次,哼!”
她的手在趙宣胳膊上使勁一擰。
“啊……!”
趙宣的慘呼聲直透雲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