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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恰同學少年

“……你瞧,那是薔薇城的旗幟。”獸人上尉抬起手,遙遙一指。

年輕的巴勒莫·寒骨抬起頭,注視著飄揚在地平線上的殷紅旗幟,不由得出了神。

時值帝國曆九六四年,震驚了海文大陸的人類-獸人第五次戰爭剛剛結束不久。

在世界大戰中傷筋動骨、折兵損將的光榮聯邦,為了補充幾近枯竭計程車兵數量,破天荒第一次擴大了募兵範圍,允許那些偏遠部族的成員加入獸人正規軍。

年僅十六歲的巴勒莫·寒骨,正是在這一年告別了苦寒之地的家鄉,懷揣著幾張烤餅、一根村裡鐵匠打造的長矛,來到了鮮血戰線,成為了“烈日咆哮”師團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名二等兵。

而這個聯邦精銳師團每日裡最熟悉的假想敵,正是駐守在鮮血戰線對面的,薔薇城羅薩里奧家族麾下的帝國東方軍。

當那個清晨,獸人上尉朝著遠方的薔薇城旗幟舉手示意時,“帝國人類”這個陌生的概念,第一次在小巴勒莫·寒骨的心中有了實感。

“知道嗎?薔薇城那位羅薩里奧大公病重了。”獸人上尉提起酒壺灌了一口,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帝國人的八卦,“據說,帝國人類準備讓格林姆·羅薩里奧接替他老爹的東方軍司令職位。”

“格林姆·羅薩里奧……”巴勒莫·寒骨默默唸誦著這個名字。

人類-獸人第五次戰爭從九六一年一直打到九六三年,兩年多的腥風血雨中,不論是帝國人類還是聯邦獸人,都湧現出了無數英雄人物。

以帝國方面為例,既有在戰場上殺敵無數,被譽為“紫荊騎士中的騎士”的帕特里克·費恩,也有永遠奮戰在戰爭最前線,以一頭旗幟般紅髮激勵無數士氣的戰爭英雄“獅心”萊恩·格蘭特少校,更有著算無遺策,幾乎總是準確預測光榮聯邦動向的“東境之狐”昆汀·德·阿馬維斯。

然而,所有一切英雄豪傑,最終都在格林姆·羅薩里奧的光輝面前黯然失色。

這位薔薇城羅薩里奧大公的獨生子,在剛加入帝國東方軍時,還只是一個剛從帝國軍校畢業的毛頭少尉。

然而,每經過一次戰鬥,格林姆·羅薩里奧就能率軍砍下無數獸人的大好頭顱,就能為自己掙下一枚閃閃發亮的軍功章,就能在帝國軍的銜表上穩穩地向上爬升一步。

如今戰爭結束,格林姆·羅薩里奧已經是挽回整個戰爭中人類方頹勢的救世主,是戰無不勝的帝國東方軍准將,更是海文大陸人盡皆知、家喻戶曉、被人畫成畫像掛在牆上與皇帝陛下一齊崇拜的“血之華”。

正如巴勒莫·寒骨的上尉所說,隨著老羅薩里奧大公年事漸高,格林姆·羅薩里奧以驚世駭俗的二十歲年紀,繼承薔薇城大公的爵位、接任東方軍司令的頭銜,成為帝國曆史上最年輕的方面軍司令已成定局。

“烈日咆哮”師團二等兵巴勒莫·寒骨,正是在腦中構想著格林姆·羅薩里奧的英姿,遙遙望著飄搖在鮮血戰線對面的薔薇城旗幟,不禁心懷憧憬。

還是獸人上尉醉醺醺的聲音,打斷了年輕獸人的遐想:

“喂!說你呢!趕緊幹活,把這袋糧食送到前線去!”

巴勒莫·寒骨急忙應了一聲,低著頭沒敢看上尉的表情。

在任何國家的軍隊裡,新入伍的大頭兵都是最沒人權的牛馬,而巴勒莫·寒骨的境況比起其他人只會更糟。

由於他來自遙遠的寒骨部族,說話始終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因此始終未能融入以中原獸人部族為主體的“烈日咆哮”師團。距離入伍已經過去了兩個月時間,巴勒莫·寒骨仍然是小隊中其他隊員欺凌的物件,更是隊伍中一切髒活累活的負責人。

就連率領小隊的獸人上尉,也會將“運送糧食”這種本該交給僕從軍的辛苦活計,毫無心理負擔地甩給二等兵巴勒莫·寒骨。

小巴勒莫聽到上尉的指示後,片刻不敢耽擱,急忙背起地上的一隻糧草麻袋,咬牙向西方蹣跚走去。

雖然戰爭已經結束有一陣子了,但光榮聯邦的後勤能力仍然沒有完全恢復,鮮血戰線一帶更是時刻發生著帝國和聯邦的小規模交火衝突。

為了重建鮮血戰線,光榮聯邦不得不使用大量的人力,將糧草和建築材料從荊棘城附近徒步運送到西方的鮮血戰線。

今天,巴勒莫·寒骨也將成為這運送大軍中毫不起眼的一員。

雖然巴勒莫只是個未經訓練的二等兵,但得益於寒骨山脈無休止冰風的磨礪,這個年輕獸人的體格其實遠比絕大多數同輩都要健壯。他背上扛著沉重的麻袋,咬著牙關一聲不吭,一步一個腳印地向著西方的前線地帶踽踽而行。

很快,日上中天,巴勒莫·寒骨的頭上已經掛滿了汗珠,但鮮血戰線那已經開始搭建的聯邦防禦工事,宛然已在眼前了。

巴勒莫·寒骨扛著運糧麻袋走進工事,開口叫住了正三兩成群經過的一小隊獸人士兵:

“班長,糧食要放在哪?”

“就放在這邊——”打頭的一位獸人士兵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口,戲謔地打量著巴勒莫·寒骨風塵僕僕的臉龐。

巴勒莫這才注意到,這些獸人士兵都是老熟人:他們是“烈日咆哮”師團中隔壁連隊所屬計程車兵,而剛才回答他問題的光頭獸人,則是一位擔任班長的上等兵。

“喲!這不是咱們聯隊的那個北方佬嘛!”獸人上等兵冷笑連連,“怎麼,終於找準了自己的位置,開始像那幫腦殘亞獸人一樣幹體力活啦?”

巴勒莫·寒骨咬著牙沒有答話,默默把運糧麻袋放到了牆邊,掉頭便要回荊棘城。

一隻軍刀攔住了他的去路。

“停下!”獸人上等兵橫刀攔在巴勒莫·寒骨前邊,怒聲喝道,“軍紀沒有教過你,看到前輩要問好,前輩不說話不許擅自離開嗎?!”

巴勒莫·寒骨無助地望著獸人上等兵,攥緊了拳頭。

“怎麼?你們北方佬是不是不會獸人語?還是啞巴了?”獸人上等兵輕蔑地哼道,“或者,你這個沒見識的鄉巴佬來一次鮮血戰線,看見對面的帝國旗子就嚇得尿褲子了?”

“班長。”巴勒莫·寒骨低聲道,“請讓我回去。”

“回去可以,但我們得好好給你補一補軍隊裡的禮儀課!”獸人上等兵得意洋洋地和身旁的幾個同伴對視著,“這樣吧,你跪下,把我們幾個的靴子舔乾淨,然後就可以走了。怎麼樣?”

“班長……你這樣是不對的……”巴勒莫·寒骨的聲音愈來愈低了。

“我的天哪!現在就連北方佬都能開始教我們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了!”獸人上等兵瞬間橫眉怒目,“你個小小的二等兵,以為自己是誰?烈日咆哮師團的師團長副師團長嗎?你以為自己是個什麼將軍准將之類的大人物?”

巴勒莫·寒骨倔強地搖搖頭,但已經說不出話。

“就讓我們教教你什麼叫自知之明!”獸人上等兵大吼了一聲。

巴勒莫·寒骨剛要有所動作,就感覺後背一陣劇痛,天旋地轉撲倒在了地上。

緊接著,其他幾個獸人士兵的靴子,便如暴雨天的雨點般狠狠落在了他的背上。二等兵巴勒莫·寒骨痛苦地蜷縮著,強忍著不讓眼淚溢位眼眶。

獸人士兵們的毆打是如此暴烈瘋狂,他們又是如此享受著欺凌一位新兵所帶來的、平日裡體會不到的權力感,以至於甚至沒有人注意到,陡然在前線上空響起的敵襲號角——

一隊帝國旗兵如鬼魅般出現在遠處。

血一樣的薔薇城旗幟,如隨風飛舞的玫瑰花瓣一般飄揚在他們頭頂。

正忙於毆打巴勒莫·寒骨的幾個獸人士兵,才剛來得及注意到異狀,就已經被帝國騎兵那如閃電雷霆一般的騎槍挨個捅了對穿。

——昨天夜裡,一隊酒醉的聯邦士兵大著膽子,點火焚燒了鮮血戰線對面帝國東方軍的糧草庫;

而羅薩里奧家族的復仇如同天神之怒,從不缺席。

驟然間感受不到拳腳毆打的巴勒莫·寒骨,懵懵懂懂地從地上抬起頭,卻正好看見一位身穿銀甲的帝國軍騎士,以及騎士手中寒芒閃爍的騎槍。

然而,巴勒莫·寒骨的目光,只是痴痴盯住了騎士戰馬上掛起的旗幟:聖潔的純白底色上,一朵血紅薔薇嬌豔欲滴,彷彿具有魔力一般令人目眩神迷。

大概是巴勒莫鼻青臉腫的狀況實在悽慘,而且這個年輕獸人士兵的神情又實在有些異樣。

馬上的銀甲騎士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將手中的騎槍刺出去。

“……是……是薔薇城的人嗎?”巴勒莫·寒骨盯著薔薇城的白底紅花旗愣了兩秒,猛然如夢初醒,結結巴巴地道。

他實在是過於緊張、過於惶恐,甚至說的仍舊是北方獸人語方言,壓根沒有顧及一位人類騎士能否聽懂這佶屈聱牙的小地方口音。

然而,銀甲騎士竟然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撥下面甲,露出了冷峻英武的面容。

“是的。薔薇城的羅薩里奧家族。”格林姆·羅薩里奧嚴厲地審視著蜷縮在地的這個獸人士兵。

或許是隱隱受到戰神感召,又或許只是一剎那的靈光乍現。

渾身劇痛的巴勒莫·寒骨猝然張開口,說出了一個自己也從未料到的請求:

“……請……請讓我加入你們!請讓我加入薔薇城!”

其他的羅薩里奧家族騎士發出了笑聲,那笑聲隔著厚厚的面甲傳來,在巴勒莫聽來沉悶又刺耳。

但格林姆·羅薩里奧仍然表情嚴肅。未來的薔薇城大公沉聲發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一個獸人,要加入帝國的薔薇城?”

“我……我不知道……”巴勒莫·寒骨結結巴巴,但說的都是實話,“為、為什麼不能呢?”

“人類和獸人。我們是你死我活的敵國。”格林姆·羅薩里奧平靜地道。

“可我們究竟為什麼要敵對?”巴勒莫·寒骨說出了自打加入聯邦軍,就一直縈繞在心頭的困惑,“不管是人類還是獸人,所有的人都在死,每天有人失去親人和朋友……”

“好問題。如果我們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海文大陸會變成一個好得多的地方。”格林姆·羅薩里奧先是肅然點頭,然後神色稍緩,“回去吧,我們不會殺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獸人。如果有一天人類和獸人能夠和平共處,我會歡迎你,還有任何一位獸人來薔薇城作客。”

“可……”巴勒莫·寒骨執拗地盯著格林姆·羅薩里奧稜角分明的眼睛,“……可如果我們根本無法和平共處呢?”

格林姆·羅薩里奧沉默了。這位人類帝國的戰爭英雄思考片刻,然後對面前這位獸人聯邦的二等兵鄭重道:

“這位聯邦士兵,我今天饒你一命,作為交換,請耐心等待我們能夠和平共處的那一天最終到來,好嗎?”

巴勒莫·寒骨呆呆地沒有答話。

格林姆·羅薩里奧最後瞥了他一眼,然後帶著薔薇城騎士們呼嘯而去。

即使是當時年輕的巴勒莫·寒骨也沒能想到,“血之華”撂下的那麼簡單的一句話,自己竟然能記上整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