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籠罩了整片戰場。
齊格飛將軍手扶牆垛站在奧勒良之門的城頭，只覺一陣麻木感正從腳底升起，然後蔓上自己的整個身體。他空洞地望著城下那個一身黑袍的年輕人，以及年輕人腳前那一片扎眼的殷紅——獸人老將幾乎無法將那一灘不成形狀紅色，同自己最敬愛的薩滿導師聯絡在一起。
巴勒莫·寒骨准將伸出一隻手，從後面撫住了齊格飛將軍的背脊。
但這位“荒蕪守望”師團的師團長，已經什麼也感受不到了：他恍惚感覺到，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事物都在隨著那位老薩滿的死而迅速崩塌——無論是背後的荊棘城，還是整個光榮聯邦。
霜楓嶺領主經過魔力增幅的聲音，從城下傳了上來：
“——決鬥已經結束。霜楓嶺勝利了。按照凱恩·雷霆大師的遺願和誓言，請奧勒良之門的所有聯邦守軍立刻開啟城門，繳械投降。我，帝國公爵艾略特·伊戈爾以我的名譽起誓，你們只要放棄抵抗，就不會有一個獸人受到傷害。”
齊格飛將軍怒目瞪視著背手站在城下的年輕人類貴族。他幾乎想要從身旁的親兵手裡搶過一架手弩，然後朝著這個若無其事地殺害自己導師的仇人肆意開火。
反倒是巴勒莫·寒骨准將冷靜得出奇。
“將軍。現在該怎麼辦？”巴勒莫·寒骨准將靜靜凝視著齊格飛將軍佈滿血絲的雙眼。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齊格飛將軍瘋狂地怒吼著，聲音最終演變成淒涼的狂笑，“這群該死的人類！他們殺了凱恩大師……我們的凱恩大師！你還要問我怎麼辦嗎，寒骨准將？當一個獸人眼睜睜看著一位龍炎薩滿死在眼前，他應該怎麼辦？”
“您的意思是——？”巴勒莫·寒骨的頭往後仰了仰。
“我們要送這群殺千刀的人類去地獄！！！”齊格飛將軍怒聲吼道，“我不管是艾略特·伊戈爾，格林姆·羅薩里奧，還是別的什麼狗孃養的帝國人！他們既然在我眼前殺了凱恩大師，就別想著我齊格飛會給一群劊子手開啟城門！讓狗孃養的艾略特·伊戈爾來啊！老子就算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要讓這群帝國人類灑盡每一滴血給凱恩大師陪葬！”
“可是……”巴勒莫·寒骨准將放下手，蹙眉道，“……凱恩大師不是已經和伊戈爾公爵他們約定好了，決鬥中的勝利者可以獲得奧勒良之門嗎？難道，您要拋棄這個約定、背叛神聖的決鬥結果？”
“神聖？神聖？”齊格飛將軍慘然怒笑，“我們心中只有一個神，那就是戰神大人！而你口中的伊戈爾公爵，剛剛才把一位龍炎薩滿——戰神最忠誠的奴僕活活打死！現在只有一件事情才是神聖的——那就是與這群人類血戰到底，用生命維護戰神的榮光！”
巴勒莫·寒骨足足沉默了三秒鐘，才低聲道：
“凱恩大師不會贊同您這麼做的。”
“凱恩大師不贊同？我看是你不贊同吧，巴勒莫·寒骨！”齊格飛將軍冷笑道，“現在，我才是奧勒良之門防務的最高負責人！現在，我要向你，以及這裡的每一個軍官與士兵下令，做好準備，與艾略特·伊戈爾和他的狗腿子們決一死戰！”
巴勒莫·寒骨准將沒有因為齊格飛將軍的失態而有絲毫動搖。他快速但平穩地道：
“齊格飛將軍，我理解您的心情，但用陣前決鬥的方法裁定勝負，這是凱恩大師和霜楓嶺人類親自約定的。如果您不承認這個決鬥結果堅持作戰，只是在讓凱恩·雷霆大師的榮譽蒙羞而已……”
“——那你想讓我怎麼辦？！！！”齊格飛將軍咆哮道，“就這麼放下武器，將整座奧勒良之門拱手送上？就這麼給艾略特·伊戈爾讓出整座荊棘城？”
“我想請求您，至少儲存一些獸人兄弟的骨血，不要讓他們在這裡無謂地犧牲。”巴勒莫·寒骨垂首道，“我想，這也是凱恩大師最想讓您做的事情。”
齊格飛將軍重重地喘著粗氣，如同正在打量仇敵一般怒視著低頭不語的巴勒莫·寒骨。
良久，獸人老將才從嘴角中擠出重重的幾個字：
“不可能。”
巴勒莫·寒骨猛然抬起頭，但齊格飛將軍早已撇下他，大吼著向四周的獸人士兵下令道：
“所有人！做好準備！我們要將這座城門死守到底！我們絕——”
齊格飛將軍剩餘的話語，淹沒在血沫上湧的咕嘟聲中。
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刻，這位久經戰陣的老將軍艱難地回過頭，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巴勒莫·寒骨那充滿悲慼的眸子，已經他手中那柄，已然沒入自己身體的匕首。
“對不起，齊格飛將軍……”巴勒莫·寒骨咬牙道，“……可我不能讓您這樣玷汙凱恩大師的遺願……我不能讓您最後成為一個葬送無數士兵性命的瘋子……”
齊格飛將軍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生命之火已經在他的眸子裡迅速熄滅了。
巴勒莫·寒骨拔出匕首，用手臂託著齊格飛將軍的脖子，輕輕將這位獸人將軍的身體放在地上。
兩人身邊，滿臉震驚的獸人軍官們有些已經下意識地抽出了兵刃，可終究沒敢上前一步——一向忠於榮譽的獸人們，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親眼目睹一位師團准將刺殺上級指揮官的一幕。
巴勒莫·寒骨的身上浸滿了齊格飛將軍的鮮血。這個獸人准將緩緩轉過身，含淚道：
“去。開啟城門。該向艾略特·伊戈爾公爵投降了。我們已經輸掉了奧勒良之門。”
獸人軍官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敢於行動。
“另外，派個人去默頓之門，向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和達米安·威克瑪副師團長彙報這裡的情況……”巴勒莫·寒骨深吸一口氣，苦澀地道，“……就說奧勒良之門淪陷了。齊格飛將軍作為一名光榮的聯邦軍人，與霜楓嶺戰鬥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個命令立刻就得到了執行。一個獸人副官和周圍的同僚們對視了兩眼，便飛也似地跑向了南方默頓之門的方向。
其餘的獸人軍官，看看渾身是血、失魂落魄的巴勒莫·寒骨准將，又看看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齊格飛將軍，最後把目光轉向城下凱恩大師的屍體。
他們心中只覺得，短短的幾分鐘內，所謂的“光榮聯邦”，似乎已經崩塌了一半。
……
夏侯炎才剛剛回到瓦格納特別部隊的陣地，就立刻收到了奧勒良之門守軍投降的訊息。
“‘烈日咆哮’師團的巴勒莫·寒骨准將向我們送來了訊息。”肖恩·蒙巴頓衝著領主大人敬禮道，“寒骨准將稱，他們將遵照凱恩·雷霆大師生前的意願，按照陣前決鬥的結果，向我方無條件投降，並開啟奧勒良之門的城門。”
“很好。”夏侯炎呼了口氣，從滿臉責怪的伊莎·桑德利亞手中接過一條毛巾，揩了揩臉上的血跡，“我還怕那幫獸人會被仇恨衝昏頭腦，堅持要將奧勒良之門據守到底呢……還好，看來光榮聯邦還是有幾個頭腦冷靜的聰明人。”
肖恩·蒙巴頓點點頭，一旁的埃爾德里奇則高呼了一聲：
“領主大人英明！”
——自從領主大人一撬棍幹翻了凱恩·雷霆大師，這群霜楓嶺馬仔看向老闆的目光都有種仰望太陽般的崇拜感：龍炎薩滿作為和聖法師齊名的薩滿職階，在海文大陸上威名太盛，而領主大人能一棍子敲死龍炎薩滿，絕對已經算是能被史官大書特書的傳奇英雄了。
自家老闆戰績顯赫，這幫跟班也與有榮焉。
夏侯炎嘆了口氣，沉吟片刻，道：
“雖然獸人那邊說是會開啟奧勒良之門，但我們也要小心謹慎。先重整隊伍，然後有序進城。要維護好荊棘城內的秩序，不能急著趕去支援西方三門。”
他心裡清楚，雖然奧勒良之門的守軍會遵循凱恩大師的約定獻上大門，但這絕不意味著整座荊棘城都已淪陷——無論是在荊棘城城內還是正在鏖戰的西方三門，仍然有大量的獸人武裝會對視線所及的所有帝國人發起進攻。
霜楓嶺在進城之後，有相當大的可能會被捲入殘酷的巷戰，能兵不血刃拿下奧勒良之門固然是件好事，但他決不允許自己因為疏於防備而在陰溝裡翻船。
肖恩·蒙巴頓顯然理解夏侯大官人心中所想，肅然敬禮道：
“是！我會把命令往下傳！”
肖恩一走，卡爾維諾·靈歌大師立刻帶著勞瑞大師湊了過來，滿臉諂媚：
“太牛逼了領主大人！我一定要讓東冰庫的寫手將您戰勝龍炎薩滿的傳奇故事大書特書！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艾略特·伊戈爾大人用撬棍擊落聯邦龍炎薩滿的故事’……”
“有多遠滾多遠！”伊莎·桑德利亞叉腰怒道，“沒看見艾略特累得不行了嗎？你們這幫奸佞賊臣要拍馬屁也挑個時間！”
領主大人倒是通情達理，可母老虎萬萬得罪不得。勞瑞大師和靈歌大師吐吐舌頭，灰溜溜地掉頭就跑。
夏侯炎長嘆一聲，跌坐回躺椅上，悵然望著遠方的奧勒良之門。伊莎·桑德利亞站在他身邊，伏下身子，乖巧地為自家未婚夫擦拭手臂上的鮮血。
“怎麼了？”伊莎看領主大人目光陰鬱，便順勢用胸口蹭了蹭未婚夫的臉頰，“你剛剛才親手擊殺了一位傳說中的龍炎薩滿，這不是應該高興的事嗎？怎麼垂頭喪氣的？”
“我只是在想……”夏侯炎在洗面奶中沉浸了一會兒，這才仰頭道，“……這場戰爭中，到底有多少本來不用死的人平白無故送掉了自己的性命。聯邦從東邊打過來，帝國再從西邊推回去，雙方你死我活地殺了成千上萬人，可最後幾乎什麼都沒改變……”
“等打下了荊棘城就有改變了。”伊莎直起身子，認真地道，“到時候，你就是我們帝國的大英雄，也是為我奪回聖痕地的大英雄。”
“等打下了荊棘城，老子一秒鐘都不想在這狗屁倒灶的帝國戰場上多待。”夏侯炎咬牙切齒地道，“老子掉頭就回裂魂之地去，在鳳凰臺上每天吃吃喝喝打打炮，也比整天看著一群人類和一群獸人殺人放火強。”
“你可是我們的領主大人，你想幹什麼都可以！”伊莎聳聳肩，又滿帶誘惑地眨眨眼，“……或者，想幹‘誰’都可以。”
“尤利婭·米奈托斯卡可以嗎？”夏侯炎問。
“不可以。”伊莎·桑德利亞的臉色迅速降溫。
夏侯炎無聲地罵了一句“娘希匹”，突然鯉魚打挺，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怎麼了？”伊莎訝然道。
“我要去奧勒良之門受降。”領主大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好不容易才打下了這座荊棘城北大門，眼看著咱們的部隊就要進城，我一定要去找這裡的聯邦指揮官問清楚，他們到底有什麼能跟我分享的情報，以及……”
“……這邊有什麼可供霜楓嶺搜刮的好東西。”伊莎翻了個白眼。
“你可真是太懂我了，親愛的伊莎·桑德利亞小姐。”夏侯炎不顧伊莎的驚叫，在她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