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鄭以檀趴在地上,聽見措姆的話反應了好一會才驚覺什麼,驚惶地回頭一看,正看到了靠在牆邊的白衣少女。
她靠著牆,站姿頗有幾分懶散不羈,那雙幽深的眸子中掩藏著她看不懂只覺心驚肉跳的神色,長髮垂落在身後如瀑布般柔順,又有幾縷鬢角的髮絲隨著風揚起,平添幾抹清冷慵懶之意。
她似乎並不將她放在眼裡,可那雙眼睛卻又含著令人驚懼的深邃。
鄭以檀下意識的往後爬了兩步。
伏引緩緩起身,一眼都未瞧鄭以檀:“措姆。”
“你來了,喝不喝酥油茶?我新做的。”
伏引點了點頭,跟在措姆的身後走進她的屋子裡。
幾個月沒見,措姆的家和之前也沒什麼分別。
噢,對於她來說是幾個月,但對於措姆來說可能也就半個月左右。
措姆的酥油茶還是熟悉的味道,伏引的目光落在那兩幅人皮唐卡上。
她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沒有全部畫完,這次來的時候倒是均已完工了。
鄭以檀剛爬起來站在門外的時候伏引就感受到了。
鄭以檀一直在想她會和措姆說什麼,她們又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什麼其他的關係,直到鄭以檀看見伏引喝完了一整杯酥油茶,她終於忍不住衝了上來:“伏引!”
伏引斜斜靠著椅背,冷眼抬眸:“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鄭以檀忍無可忍:“伏引!你變了,不,還是說你本來其實就是這樣……”
伏引冷笑一聲。
夠了。
她變成怎麼樣?
本來其實又是怎麼樣?
她這一生,因為是猙,是暗靈根,就被冠上了兇獸的名號,和昔日的朋友反目成仇。
在史書上她是惡,是殘忍殺害神獸和萬千神獸的兇手。
事實上她也確實如此,是親手將所有的敵人和同伴一起拖入地獄的罪人。
所有所謂的為他們報仇都是藉口。
伏引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她的一生有多麼的荒謬可笑。
要論起報仇,最該第一個死的就是她自已。
不必再談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就是恨藺佑,恨那個不分青紅皂白不論跡也不論心就將他們劃為兇獸的藺佑。所以她要殺了藺佑,殺了那些所有參與過戰爭,和現在選擇站在藺佑身邊的神族。
殺了藺佑,再為他們謝罪,就是她未來所要做的一切。
而她也清晰地明白,藺佑是神族,更是神族中的神靈,是永遠代表著正義站在制高點上的神。
她要殺了藺佑,也不會再能夠逃脫兇獸的惡名。
這名稱冠在她身上這麼多年,那便徹底走到底吧。
叄清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藺佑是她的必殺之人,在一切結束之後她也會主動脫離這個世界。
那就當個瘋子吧,像叄清那樣。
不做叄清,只做蕭鶴止。
不做阿爭,只做伏引。
“撿起來,出去。帶著玄黃宗的人滾。”
鄭以檀愣住了。
眼前的伏引和她認知中的伏引差了很多。
雖然都是那副清冷疏離的樣子,但眼睛裡的東西變了。
鄭以檀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後面跟著的玄黃宗弟子卻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你是誰?憑什麼這麼說?”
伏引冷冷抬眸,掃了鄭以檀一眼。
鄭以檀渾身一抖,撿起地上的杯子放在了原本的地方。
那玄黃宗弟子似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鄭以檀:“師姐,你怎麼……”
鄭以檀壓低了聲音怒喝一聲:“閉嘴。”
等到玄黃宗的人全部離開,措姆這才摘下了那奇形怪狀的帽子,笑著看向伏引:“發生了什麼?我也感覺你變了很多。”
伏引又喝了一口酥油茶,稱不上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綻開,卻莫名讓她心神一寧。
“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別把自已看得太重要了。
伏引等人一直都只是覺得神界以下的生靈命如螻蟻,此刻卻忽然覺悟,自已的命其實也並無兩樣。
他們只是命要更長一點,但都是會死的。
她會死,蕭鶴止也會死。
想想那些停留在史書上的,活在回憶中的人們。
哪怕他們的過往是那樣的璀璨鮮活,在身後不過也是寥寥數筆。
沒有人會在乎他們,哪怕是這個兇獸的名頭,在她死後又會有多少人真的討厭她厭惡她?
命,是活給自已的。
而她的所求再簡單不過。
這個世界以後的時間還很長,而他們的生命都將停留在不久之後的未來。
措姆也沒有追問下去,她一向是個很聰慧又很細心的人。
“你走之前和我說的都應驗了,後來又來了很多和你一樣從山外來的人。”
措姆看著伏引那雙微微上挑的貓眼嘆息了一聲。
“山外,是另一個世界,對嗎?”
伏引沉默著點了點頭。
“山外的世界,很不好,對嗎?”
伏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措姆會明白她的意思。
措姆忽而一笑:“我的使命是保護塔城,守護雪山,我的一生都將獻給雪山之神。”
措姆似乎說的是她自已,但卻又不僅僅是她自已。
她在看到山外來的那些人時,也曾不可抑制的好奇和嚮往過外邊的世界。即便她在塔城已經是大祭司,但是她卻仍舊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而已。
可正因為她是大祭司,所以哪怕塔城的所有人都離開這裡去到山外邊,她也依舊會留在這裡。
在成為大祭司的那一刻,她的生命便已經被獻給了雪山。
“最近雪山上有什麼異動嗎?”
措姆搖了搖頭:“很平靜,和往日一樣。你這一次過來是要再上一次雪山嗎?”
伏引點了點頭。
她揹著霜寒準備離開塔城上雪山的時候在鎮子外面再一次遇到了玄黃宗的人。
這一次領頭的不是鄭以檀,而是一個穿著打扮像是長老模樣的人。
他們現在所在的位置已經脫離了措姆他們埋下蓮花吊墜所控制的範圍,可以使用靈力。
玄黃宗領頭的人雖然是個煉丹師,但是實力也有化神後期左右,單論靈力來說她不是對手。
但如果想要殺,那自然是有法子的。
那長老上下打量了幾眼伏引:“你就是蕭鶴止的弟子?”
蕭鶴止。
真狂。
蕭鶴止可是當年的天下第一,誰見了不得尊一句鶴止真人?這還是伏引在外第一次遇到直呼蕭鶴止大名的人。
伏引卻一改往日清冷形象,莞爾一笑:“你要殺我?”
那位玄黃宗長老也回以一個笑容:“我與鄭以檀不一樣,她一心只想為她那兩個師兄討回公道,而我……只想知道雪山上有什麼。這裡的所有人對雪山都緘口不言,只有你作為一個外來人成功登頂過雪山。”
雪山上有什麼。
伏引忽然記起她第一次來到塔城的時候,也曾執著的追問過措姆這個問題。
看來世事變遷的速度還真是快啊。
“雪山上有一個老喇嘛。”
玄黃宗長老來了興趣:“一個老喇嘛?還有什麼?”
“還有一座廟。”
玄黃宗長老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個老喇嘛和一座廟,也算合理。然後呢?”
伏引勾唇一笑,唇角的弧度和蕭鶴止如出一轍。
“廟破了,老喇嘛死了。”
玄黃宗長老一怔,臉上的神情也肅穆了幾分:“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說。”
“雪山上……自然還有雪、山峰和冰川湖,你這麼想知道的話,不如自已去看看?”
他聽見伏引的話,自然明白這小丫頭片子是在逗他玩,當即便有些生氣。
他向身後不遠處喊了聲:“動手。”
很快便有一道身影自鎮內飛出,銀光一點長劍直奔伏引。
伏引心神一凜。
她沒有想到玄黃宗的長老已經是化神期卻也不直接跟她動手,竟然還找了個劍修外援。
而來人的實力顯然在她之上,她恢復了靈力和神識之後絲毫並未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看來蕭鶴止的威名還是有一點用的,都知道他的劍強了。
伏引迅速抽出霜寒迎戰,玄金色的靈力迅速附著上劍身,手中長劍靈動如行雲流水,用的正是望城山劍法中的“靜水流深”,看似劍招平緩實則暗藏殺機。
玄黃宗長老給她找的對手是個著一身藏青色長袍的少年,手中的長劍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出手的每一招皆是凌厲。
忽然,一道金色巨龍騰空而起,對方手中的長劍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突進而來。
身為和伏泊淮對練了一個多月的小侄女伏引自然一眼就認出了這招。
他是崑崙的人。
伏引的眼神驟然一暗,對方的實力比玄黃宗的長老還要強上幾分,但卻也沒有過煉虛,幾乎是踩著線的。
很強,這一擊她怕是很難接下。
手中的霜寒翻轉,冰吟之聲傳來,伏引迅速地將手掌在劍刃上一抹,霜寒見了血,周身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
那道帶著至純金靈力的巨龍就這樣停在了距離伏引極近的位置。
“冰靈力?上古神器?”
那少年頓住了手中的動作,下一刻手中的劍蘊含著更為深厚的靈力再次迅猛刺出,直取伏引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