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引抬頭看了伏泊淮一眼,張了張嘴,說了個伏泊淮完全無法反駁的理由:“懶得。”
伏泊淮噎了一下,朝伏引揮了揮手:“算了,走吧走吧。”
表面上看著是伏引提出的折返回去,但這裡的四個人除了阿禾是和伏泊淮捆綁的,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已的獨立決策權。
但是沒有一個人硬著頭皮非要自已往前走,所有人都選擇了跟著伏引折返。
伏引最後看了眼阿禾指的方向,斂下眸中的神色,繼續回去開路。
這一眼沒有逃過一直盯著伏引的玄池。
自從伏引問他那個問題之後一直想不明白的玄池就開始盯著伏引瞧了。
森林和雪山哪個更危險?
他覺得這問題仁者見仁,但是從主觀上判斷應該是雪山更危險。換做伏泊淮答他可能會說森林危險。
原因很顯而易見,望城山萬年長青,崑崙積雪終年不化。
森林的危險,在於可能失去方向,就像他們一樣迷失在一模一樣的景色中。在於洞穴深坑、倒木,在於那些突然出現的變異的靈獸。
但雪山的危險也很直觀,雪盲,雪崩,極端天氣,高山病。
對於伏引沒有選擇上雪山而是帶著他們折返,玄池沒有任何異議。
修士是靠靈力修煉的,靈力說白了就是天地之氣,他們一群靠天地養活的人要是真遇上雪崩這樣的天災,估計也就只有化神期的伏泊淮能撐個一兩刻了。
有句話叫來都來了。
若是去找了雪山,那必然是要上山的。可是他們此行目的不過是探查,完全沒必要搏命。那麼非得上山幹嘛呢?不上山的話,去看一眼又是圖什麼呢?
玄池果斷地選擇聽大師姐的話回宗門,煉丹師一般都很惜命的,他雖然還輔修一個劍道,但也不例外。
在伏引用兩根手指夾住了憑空竄出來的一條小青蛇七寸淡定的塞進空間戒指之後,他們一行人走到了那風狼群死了滿地的地方。
雖然風狼的屍體帶回去總是能賣上點價錢,但這些卻愣是沒人動過。
在場的四人都是名門弟子,基本功紮實得很,打眼一瞧就看出來這地兒在他們離開之後至少還來過三四波人。
伏引這回沒猶豫,掏出匕首就往下扎。
雖然晝夜交替不一樣,但大致上來說時間流速還是擺在那的,講道理這些屍體放了這麼些天早就該臭了,但一模上去還是硬邦邦的就跟塞進冷凍倉了似的。
一刀紮下去也沒有血流出來。
倒不是因為血被凍住了,而是肉眼可見的沒有血,肉都有點白花花了。
玄池皺著眉在伏引身側蹲下:“大師姐,這風狼死的奇怪,早先不是說是邪修的手筆麼?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說話間,伏引手中匕首翻的極快,眨眼已經割下來一張完整的狼皮。
“不會。”
玄池的想法估計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所以這些風狼屍體放在這這麼久才沒有任何人敢動。
跟邪修沾邊的事情都邪乎。
風狼又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沒人碰也是正常的。
本來伏引也沒對這些屍體有什麼想法,但是這都見了第三次了,又多少害的她暈了大半夜,不拿白不拿嘛。
有沒有問題她最清楚了不是。
玄池看了伏引一眼,思索片刻也翻出把匕首滿地找狼屍去了。
伏泊淮看著伏引的動作皺著眉:“阿引啊,我記得咱家好像不是很窮吧?”
伏引悶頭扒皮:“風屬性的狼不常見。”
伏泊淮轉念想了想,也加入了扒皮大軍,還偷摸的塞了幾頭進自已的空間戒指。
在場的四個人裡只有玄池一個不知道這些狼的死因,他和阿禾都是親眼所見當日慘狀的。
從秘境出去之後伏泊淮兩人就和伏引告別了,他們要回景息城。
在秘境內一個日夜交替大概是九天的時間,他們進去了四天多,外面過去了三十七天。
此時距離太虛秘境被發現已經過了接近半年,秘境入口賣自已求組隊的散修少了些,也發展了些別的產業。
玄池和伏引在秘境外的一個小攤子上坐了下來,伏引嚐了一口手中的洛華安神茶,皺了皺眉。
沒有來的時候喝到的清苦。
說來也是她這人口味有點怪,有人好甜口,有人喜重口,她喜歡苦的。
或許是因為清苦之物大都祛火容易讓人思路清晰保持冷靜。
這洛華安神草大約是做過改良,沒有當初喝到的苦味重,倒是添了絲甜。
“我們帶來的弟子還沒出來。是回秘境找人一起搜查外圍還是直接回山門?”
伏引抬眸掃視了一圈周圍,在茶水攤上看到一塊牌子寫著“鶴歸堂”三個字。
“回山門。”伏引如牛飲水般喝完茶,在桌上留下幾枚下品靈石。
自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後,天氣冷了幾天,又忽然暖和了起來,並開始一直沉浸在這種暖洋洋的氛圍裡。許是天氣回暖,望城山終年延綿的雪都化成了春雨。
如今的望城山看著比離開時更青蔥了幾分。
進山門之後伏引和玄池就分開了,伏引要去找蕭鶴止,玄池也得去找自家師父報平安。
原本玄池作為領隊弟子是要和伏引一同去尋蕭鶴止的,但被伏引攔了。
玄池如今對這個大師姐多少也有了幾分認同和尊重,便也就隨她說的做了。
伏引一路御劍到守一峰蕭鶴止的洞府前才將霜寒收了起來。
抿了抿嘴,她徑直抬腳走了進去。
伏引進去的時候蕭鶴止正坐在輪椅上曬太陽,眼睛上蒙著一塊白布,手裡捏著本刻著字的古籍,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一點點細細的摸著上面的紋路。
天殘的瞎子在其他的五感上本就有著超越常人的感官,更何況拋開他的現狀也還是個渡劫修士。伏引知道她早在踏進望城山大門的時候蕭鶴止就感覺到她回來了。但他卻好像未曾察覺到伏引的到來,只是坐在輪椅上繼續做著自已的事。
細碎的陽光落在蕭鶴止的側顏,在另一邊落下一片陰羈。
望城山植被豐茂,山嵐似織,林泉響韻。
時光好似在這一刻被凝滯,伏引心中竟驟然生出一種妄圖將時間定格在此刻之感,自此之後只待山居歲月,只觀雲捲雲舒,只感四季更替,只品松花酒釀,春水煎茶。
她很少真正在某個人的身上感到這樣濃烈的孤獨感,卻又好像真正實現了道家畢生所求的無為,清淨,自守。
蜷了蜷手指,伏引無聲的自嘲一笑。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天道還真是殘忍,萬載歲月彈指過,獨獨留下她停在時間裡。
變也未變。
蕭鶴止依舊坐在那兒慢慢的用指尖摸索著古籍上的紋路,對她的存在恍若未聞。伏引在蕭鶴止身邊坐下,也不主動開口說話,只是望著天。
萬載歲月匆匆過,記憶早在時光中褪色,伏引依稀記得,她還年輕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命,最好是能一直活著,一直和朋友們生活在一起。
你瞧,人間還是那份人間,枝頭還是那晚枝頭,只道人間忽晚,山河已秋。
她活的已經夠久了,再不想活了。
伏引開口了。
她沒有質問蕭鶴止為什麼明知道太虛的名字由來還要她去探查,沒有問他是不是想她死。
她問:“蕭鶴止,你找到留在人間的意義了嗎?”
雖然不知道蕭鶴止經歷過什麼,但是她能感覺到,蕭鶴止和她是一類人。
孤獨的人。
像是一塊石頭的人。
這話問的莫名,蕭鶴止放在古籍上的手指頓住,良久才答非所問的輕聲嘆道:“現在希望落空,未來諸事不順,想活的死了,想死的得活著,你說這是否也是一樁趣事?”
伏引沒再問了。
她說起了太虛仙境的事兒,說起了對太虛二字的猜測,說起了在太虛仙境中發現的冰川和可能存在的雪山,說起了那不見一株靈植的森林。
“嗯。”蕭鶴止點頭,伸手揉了一下伏引的頭,“你做得很好。”
伏引也沒抵抗,由著他摸。
心下卻在暗歎著實是越發看不懂蕭鶴止這個人了。下界的這些人幾乎人人都將心思寫在了臉上,獨獨蕭鶴止,她看不懂,猜不透。
就連看他,似乎都隔著一層霧似的瞧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越發看不透,還是她從一開始就從未看透過。
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吧,她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也讀不懂他的心思。
過了一會蕭鶴止放下了手中的書,又說:“無歸那孩子天賦出眾,現在已然築基了,過些日子便帶著他一道出去歷練吧。”
伏引有些詫異的抬頭看蕭鶴止。
逆著光,她有些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依稀見他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我也該出去走走了。”
伏引僵在了原地。
想活的死了,想死的得活著。
雖然他們的氣質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相反的極端,但伏引卻依舊覺得這感覺熟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