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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為何總在考試

沈念之害怕了。

她狠狠的踩住了剎車,雙手鬆開了方向盤,一動不敢動。因為在她不動的時候,車也沒有移動。她不敢改變任何姿勢,如果此刻能夠把呼吸也停止就好了,念之一定會去那樣做。她只想維持這個鋼鐵怪物不要再出錯。

她的理智回來了,剛才那個發瘋的沈念之瞬間沒了蹤影。

還好是夜晚,車流很少,看到前方發生車禍大家都來得及避讓。剛才被沈念之超車的人,緩緩開過沈念之的車窗外時,狠狠的瞥了她一眼,冷笑離開。

教訓來的如此是時候。

活該。哪怕車裡非常安靜,沈念之的心裡也聽到了這個世界在跟她說這兩個字。

她的腳都酸了,她還踩著剎車,腳趾尖幾乎沒有血流透過,麻木。

前面的紅車突然開啟車門,跑下來一個女人。微卷的蓬鬆長髮,寬闊版型的長襯衫,裡面一件黑色的貼身背心,深色牛仔褲和靴子。高挑的個子,瘦削卻瀟灑。她跑向了沈念之這邊。

車燈照耀下,她的襯衫衣角被風吹起。路過的車輛捲起了風,將她的頭髮吹亂,遮住她半邊臉龐。

她像個女俠,像小時候看的港片中的女俠。

這是沈念之第一次看到顧曉歡時的念頭。

後來沈念之每當說起這個時刻,都會笑著對曉歡講:“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是來救我的。”

念之想起自己當時渾身冰冷,不知該怎麼辦,坐在駕駛室裡。看到左邊車窗外的女人,她右手把頭髮撥到後邊輕輕壓住,露出清晰的下巴輪廓。曉歡的五官是濃烈的顏色,眉毛很黑,膚色也是偏健康的陽光色,眼睛很亮很大。曉歡擺手示意念之搖下車窗。

念之呆呆的看著,反應了好一陣才搖下車窗。

窗外的曉歡看著車裡的這個女人,一臉驚恐,像是做錯事的小孩。曉歡以為這是個偷偷開車出來玩耍的少女,清純又天真。

再仔細看一眼,才發現這是個成熟的女人,她的神態裡是成年女性。

曉歡後來說起她們的第一次見面,說,別提了,天色那麼暗,眼神無辜淚光閃閃,以為你只有十五歲!

曉歡笑著還說,還記得我被嚇到了嗎?

就在車窗滑下來的時刻,除了車裡的女人,曉歡定睛看了一眼車內,立即大聲說。

“踩剎車,踩剎車!”

念之大腦空蕩一片,看著面前著急的女人,毫無念頭,此刻,她就是徹底的放空。

念之是毫無反應的,她的魂魄像是冰凍住,傻傻的看著曉歡。

曉歡沒有辦法,大聲著急的喊著,示意她的腿踩住剎車,車子已經開始移動了。

空氣中飄來一陣香味,念之像是回過了神,踩住了剎車。

這溫暖的身體、頭髮上的香味,是香橙氣息的味道,帶著陽光,是屬於顧曉歡的味道。是這個氣息,讓念之的魂緩緩醒了過來。

曉歡看了一眼手錶,眼神看前方很著急。

她扔過來一個小松鼠擺件,松鼠手裡抓著一串數字。

顧曉歡說,“這我電話,你聯絡我,今天我有大事,我等你電話!”

說完就跑回自己車裡去,那車也飛速的開走了。

念之這才緩緩的將腳離開了剎車,她覺得自己的腳已經腫了,麻了好一會兒,才把車緩緩重新開起來,找了位置停在了路邊,開啟了雙閃。

後怕湧了上來,幸好,幸好,沒有出真正的危險,沒有傷害到別人,也沒有傷到自己。想到這裡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肋骨和後頸是痠痛的,還有額頭。

剎車踩的太快迅猛,撞擊發生的迅速,念之其實還是受到了不小的衝撞。反應真是慢,她不由地責怪自己,就連身體的感受都不知道。小時候就是這樣,身上常常青一塊紫一塊,問及什麼時候傷到的?從來都答不出,也想不起。

對傷害的不敏感和遲鈍,也許是好事,能讓人記不起傷口。但是她的心理諮詢師說,那是防禦的模式,是身體和大腦在保護自己。傷痛並不會真正的消失,身體記得一切。

念之不由地嘲笑自己,在三十八歲的這一年,開始看心理醫生。

就像小時候自己看的美劇和電影裡,那些中年人自尋煩惱一般,要去時不時的看看心理醫生,說出自己的煩惱。看上去真是好時髦的中產階級的小痛苦,小時候非常的羨慕,覺得紐約都市裡的人,就該是這樣生活,戀愛、工作、生活、住在高高的大樓頂層,看著霓虹燈照耀整個城市的寂寞,聽著音樂,喝著紅酒,週末要見自己的心理醫生。

大人的生活真是太迷人了。

然而她終於成為了大人,她終於活成了自己小時候嚮往的樣子時……卻不由的只剩下苦笑。

願望會實現,只是小時候的自己不知道——實現的方式如此豐富多彩。不止讓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那一部分,還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部分隨之而來。

而這些你未曾想象過的部分,可能讓你連同本來的願望一起,想打包通通拋棄。

去做心理諮詢,在某種程度上帶著羞恥感,對沈念之來說。這是一件很難開口告訴身邊人的事情。畢竟很多人還停留在,只有精神病人才會去做這件事吧。

哪怕是很多受過很好教育的人,知道去做心理諮詢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但當這件事情真正發生時,還是會被問到,發生什麼了?到底怎麼了?

沈念之也這樣問過自己,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一定要去做諮詢才可以?因為她確實沒有辦法能解決了,只要在人多的時候,她就沒有辦法說話,發不出聲音,嗓子像是突然被鎖住。

醫院裡查不出這是什麼問題,於是,所有這種查不出具體問題的生理問題,就來到了心理諮詢室。

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偏偏是沈念之。她的工作一部分,就是在單位的各種宣傳活動上發言交流。她所處的環保部門的宣傳科,經常需要和各個部門以及下屬單位互通,她的形象良好,這些年成為了門面。

可恰恰就在去年冬天,沈念之說不出話了。她不得不走進了諮詢室,不得不和諮詢師說話,說出自己的所有,來解決這些問題。

沈念之是抗拒的,她沒有那麼多的話要說,常常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錢都出了,每個小時五百塊,這樣高昂的費用。

她本是不想去的,但陸銘堅持她應該去,並說,“我來出這個錢。看心理醫生是非常正常和普通的事,在歐美這很普及,是找到一種支援,去嘗試吧。”

沈念之就是這樣走進了諮詢室。每次去之前她都要做作業。一個小時五百塊,得讓這個錢花得有價值,所以,沈念之就苦思冥想這周發生了什麼,然後全部記在小本本上,這樣她到了諮詢室裡,就可以和諮詢師有話說了。

和小時候去補課一模一樣。

她想,這就是自己不夠好,又沒考過去,所以,就得好好努力,去把這門課考過去。

在諮詢室裡,她小心翼翼拿出本子,

念之像是被點名,要回答問題的學生,她認真開始說:“這周的事情就很簡單,在單位裡的一些小八卦,同事吃飯時總不拘小節的夾我餐盤裡的食物,真的好煩,她根本看不出來我不高興,我不喜歡這樣……前兩天打電話給媽媽,她和爸爸又吵架了,說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媽媽嘆氣好久,我擔心她的身體;女兒隨安學習成績不好,說想住校去,我知道這是藉口,可是和孩子不知怎麼說……剛想說,隨安重重的關上了房門,我……”

諮詢師點點頭,聽得認真,說:“你說了很多的事情,我認真在聽,有一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好像你在跟我說,這些事情的底層都是——你無能為力,你,沒有辦法。你,只能承受,站在原地默默的承受。是嗎?”

沈念之愣住了,好久。

突然,念之毫無表情地哭了,眼淚大顆大顆滑落。好多年了,有人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是她自己都沒能察覺的真實意思。

這個感覺讓她悲傷。

很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樣委屈。

在那天剩下來的時間裡,念之一直在無聲哭泣。

週末的午後,諮詢室是個臨街的小樓。窗外是一棵茂盛的大樹,在南方的冬季裡樹葉也未曾掉落。陽光從葉縫中穿過,灑落在這小小的房間裡。

兩個人靜靜斜向面對而坐,諮詢師不再說話,只是安靜的等待。而念之的眼淚擦不完,她的面前小桌上有包紙巾。她只是不斷的拿出紙巾,默默的擦眼淚。

走出諮詢室的時候,她覺得輕鬆了一些。她想,她還會來這裡。這裡可以安靜的哭泣,不被打斷、不被問詢、不被打擾、不被關心的哭著,有個人能夠坐在那裡,陪伴著,等她哭泣結束。

那天哭完走出去的時候,外面陽光真好,陽光的味道……

有人和她擦肩而過,陽光中有著橙子的味道。

等一下。

念之突然想到了剛才的橙子味道香水。回憶攜帶著資訊,撲面而來。

剛才那個女人,跑過來鑽進車裡幫她掛了空檔的女人,那是她身上的香味。她們見過!

就在諮詢室的走廊裡,擦肩而過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