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子克脫下溼衣,裹上了楊東梁的衣服,捧著饅頭啃得噴香。
五娘不由得笑道:“鄭小公子,這可是我們中午打包的饅頭,真是委屈鄭小公子了。”
鄭子克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林文慧趕緊道:“別聽五娘胡說,出門在外,誰沒個為難的時候。鄭小公子,五娘還小,說話沒個輕重,您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鄭子克嘴裡說著不會,不會,卻趁著大家不注意,瞪了五娘好幾眼。
五娘只裝作沒看見,不理會他。
雨一直下到天完全斷黑了才停下來,沒辦法大家只好在破廟歇息一晚。
五娘、林文慧和香梅在車上將就一晚,楊東梁和那個鄭小公子就在火堆旁蜷縮著。
第二天天一亮大家就都起來了。
鄭小公子二話不說,鑽進了車裡,吩咐楊東梁道:“叫大家都上來,可以趕路了。”
楊東梁搖搖頭,看向了林文慧。
林文慧苦笑。
香梅嘟起了嘴:“鄭小公子,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呀!”
五娘道:“鄭小公子你這是何意?我們這是要趕往京城,可沒時間送你回家!”
“你以為公子我千辛萬苦追趕上你們是為了什麼,要不是打聽到你們是去京城的,本公子才不會賞臉和你們同行呢!”
鄭小公子撇嘴道:“還不趕緊點上車,到了京城有你們的好處。要知道,我爺爺可是威武大將軍,他最疼的就是我,得知是你們送本公子回的家,說不定還會賞個什麼官給你們噹噹。”
林文慧張嘴便要答應下來。倒不是為了當官、賞賜什麼的。
是因為這個鄭小公子雖說已有十二、三歲了,但出門的經驗顯然為零。
不諳世事,身無分文倒也罷了,偏偏又愛擺些公子哥兒的譜……若不把他送回家去,說不定被人賣了還要幫別人數錢。
五娘對林文慧微微地搖了搖頭,正色道:“既是如此,我等乃女流之輩,對當官什麼的並無興趣,還請鄭小公子把這大好機會讓給別人,別耽誤了我們趕路。”
“那你爹呢,他也不願做官嗎?再說,你們不願做官,我爺爺還可以賞賜你們金銀呀!總之帶上本公子一起走,路上伺候好本公子,到了京城,好處可不止一點點。”鄭子克指著楊東梁對五娘道。
林娘子的夫君可真老相,一點也配不上林娘子。鄭子克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鄭小公子誤會了,”楊東梁趕緊作揖,“我可沒那個福氣做辛姑娘的爹。我只是個趕車的,只想把車趕好,一家子不愁吃穿就行了,當官我可沒想過。”
“鄭小公子,我們素無大志,既不想做官,也不想發財,還請你另尋他人帶你進京,請下車!”五娘含笑道。
香梅撇著嘴衝鄭子克一揚頭,冷哼了一聲:“鄭小公子,車太小,坐不下你這尊大佛,請趕緊下車吧!”
香梅早看不慣鄭子克了。
身無分文,還要擺譜,昨晚上穿著楊大叔的衣服,那一臉的嫌棄,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今早上自己的衣服還有些溼呢,就忙不迭的換上了,說是穿粗布衣丟不起那個臉……現在又厚著臉皮要跟著大家走……真要帶上他,一路上還不知如何折騰呢?
這明顯是窮人的一家子竟嫌棄自己,不願帶自己回京,不想得賞賜,更不願當官,鄭子克不由得大出意外。
鄭子克趾高氣揚的架勢頓時不見了,只是嘴巴還是很硬,臭著臉道:“本公子不願意再去找別人了,就你們了。少囉嗦,快走吧!”
“這麼說,你是不管怎樣都要賴著我們,跟定我們了?”五娘再一次拉了拉林文慧的袖子,示意她別忙著答應鄭子克,對鄭子克道。
“對,本公子就賴定你們了,怎麼樣?”鄭子克心裡已經在求五娘答應了,但嘴上卻一點也不肯服軟。
“哼,如果我們不理你,不許你上車,你兩隻腳還跑得過四隻腳不成?”
“再說,就算你追上了我們,我們不給你吃喝,不給銀子你住宿,你又能怎樣?”
“鄭小少爺,如今你身無分文,還擺出那副公子哥兒的模樣,沒的令人討厭。”
“你若服個軟,求求我娘和楊大叔,然後不再嫌三嫌四的,我們吃啥你吃啥,我們住哪兒你住哪兒,也許我們還可以考慮帶你進京。”
“不然,就請你另請願意把你供起來當菩薩的人帶你進京吧!”五娘冷冷地一口氣說了一長串。
五娘不是不願意帶鄭子克回家,畢竟鄭子克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若是遇上壞人,害了他一生,五娘心裡也不會原諒自己。
可這鄭子克太少爺脾氣了,若不先和他講好條件,由得他折騰,那這一路上就有的淘氣了。
鄭子克咬著唇,氣鼓鼓地瞪了五娘一會兒,終究還是向林文慧和楊東梁作了一個揖,求兩人把他帶往京城。
“那說定了啊,這一路上你不許挑吃挑喝,不許叫我們做這做那的,不然我們就把你扔在半路上。”五娘再次強調道,“還有,娘,你不許心軟,要把他和我們一般看待,不許搞特殊化。”
“行了,行了,就你話多。”林文慧笑道。
剛才她還一直在擔心五娘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心狠了,原來是為了拿捏拿捏鄭小公子。
車子一路向前,行了兩個時辰才找到飯莊停了下來,大家已是飢腸轆轆了。
一進飯莊,鄭子克便嫌棄地嘟起了嘴,道:“這是那些販夫走卒進食的地方,我寧可餓著肚子再走幾步,另找個清淨些的飯鋪用食。”
“行,”五娘笑道,“你自己另去找地方進食吧,我們幾個可就這在兒和販夫走卒一塊用食了。”
“拿銀子來,至少一兩。”鄭子克衝五娘翻了個白眼道。
五娘不由得氣笑了:“鄭小公子要銀子倒是不講身份了,可我們四個人連吃喝帶住店一天也花不了一兩銀子呀,你一餐飯就要一兩……照你這樣花銀子,沒幾日我們就只有靠乞討進京了。”
因楊東梁死活不肯收林文慧的車錢,林文慧便包了楊東梁的食宿。
楊東梁知道林文慧並未要曹府的那些饋贈,只收了五十兩銀子,一路上都是找實惠又較乾淨的地方打尖住宿。
香梅也小聲嘀咕道:“這鄭小公子花銀子真是大手大腳,一餐飯一兩銀子,他吃得完嗎?又不許打包……”
林文慧哭笑不得:“不瞞鄭小公子,因家境貧寒,只得委屈公子您跟著受幾日苦了。”
楊東梁苦笑不語,心裡卻暗自佩服五娘小小年紀便心思縝密,難怪先前會拿那些話擠兌鄭小公子。
“本公子知道你們有銀子,不要在那裡哭窮,等回到京城,本公子用了你們的銀子定會百倍還給你等。只是一兩銀子罷了,往日在京裡,本公子哪天不花個幾十上百兩銀子……”鄭子克微抬著下巴,倨傲道,手仍伸得直直的。
“我們沒有銀子!一句話,你要跟著我們,就只能按早晨說好的,我們吃什麼你吃什麼,我們住哪兒你住哪兒,不得挑三揀四。要是覺得委屈,你便去找別人帶你去京城,我們先去吃飯了,你愛來不來!”五孃的話擲地有聲,無絲毫轉旋的餘地。
鄭子克羞惱滿面,一跺腳,徑自走了:“我還真不信無人肯帶本公子我進京……到時候,你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別人領賞銀吧,哈哈!”
“鄭小公子……”林文慧焦急道。
“放心吧,一會兒他會回來的。就算不回來也不打緊,那小子也該吃點苦頭,才知道銀子不是那麼好花的。”五娘勸慰道。
“有錢人家的少爺大多是這樣,”楊東梁笑道,“往日有個落魄子弟僱我趕過車,窮得只剩幾件衣服沒有當了,卻是餓得頭昏眼花也不肯當了綢緞換粗布,說是穿粗布硌得慌……和這鄭小公子不正是一樣……”
香梅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林文慧也笑了。
五娘道:“那鄭大將軍定是十分嬌慣鄭子克,才養成了他不知柴米油鹽的性子。娘,等弟弟生下來,您可一定不要嬌慣他。”
林文慧一直想要個兒子,五娘一提到她肚裡的孩子便稱弟弟。
林文慧笑道:“你小小年紀,倒是操心得很。”
但轉瞬林文慧的笑容便淡了下來。
許芸娘進門可有好幾個月了,可能也懷上了吧?
辛邴綸並不知道自己是懷著身子離開的……不過就算知道了,他會在乎嗎?
果不出五娘所料,半個時辰後鄭子克便灰溜溜地回來了。
“鄭小公子,你餓了吧,這是留給你的饅頭,快吃吧!”林文慧瞪了正在暗笑的五娘和香梅一眼,柔聲對鄭子克道。
鄭子克滿臉通紅,避開五娘嘲諷的眼神,拿起饅頭便吃起來,他餓壞了。
剛才他去問了好幾個上京的人,人家要麼不理他,要麼便提出要他幹活抵車錢和飯錢……
他說自己是鄭府的公子哥兒,帶他回京會有這般這般的好處,可無人相信他,都是用看騙子的眼神看著他……
鄭子克雖穿著一身做工講究的綢緞衣服,可經雨淋火烤,已皺得不成樣子,且還有點髒。
再加上他一臉青紫的傷痕,怎麼看怎麼像偷了別人的衣服來行騙的江湖小混混。
鄭子克肚子餓得咕咕叫,沒辦法只好厚著臉皮又回來了……
又在路上行了四、五日,京城那高大、宏偉、厚重的城牆終於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五娘和香梅是滿臉的好奇,林文慧也掩不住眼裡的驚羨。
畢竟是京城,比之桑丘不知大氣、繁華多少。
楊東梁到過幾次京城,笑道:“這還是城邊,城中心那才叫熱鬧呢!”
鄭子克不屑地瞧了五娘一眼,嘀咕道:“鄉下人就是大驚小怪。”
不過隨著馬車離鄭府越來越近,他也忍不住歡呼起來。
鄭子克是藉著到樂邑縣拜訪在那做縣令的姨父為名,甩開隨從,偷偷溜到外面玩耍的。
他帶了好幾百兩的銀票,一路胡吃海喝,和一些滿口奉承他的小混混呼兄結弟充老大,好不快活。
可沒想到一不留神,銀子竟被那些混混給偷了。
要不是林娘子仗義出錢,他可就水深火熱了……
那日從飯鋪出來後,他氣不過,去找那群混混討還銀子,沒想到竟被打了一頓,這才打算回家,跑去追五娘他們……
“我們就送鄭小公子到這兒了。”到了鄭府門前,林文慧含笑道。
香梅把簾子開啟,請鄭子克下車。
“你們不進去領賞嗎?”鄭子克疑惑道,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捨。
這一路上,雖說吃得不怎樣,住得也不舒適,五娘那個小黃毛丫頭還不時給自己氣受。
可和這幾個人相處卻是那麼實在,和他們在一起是那麼的坦然舒心,自由自在。
在府裡自己可是被管得死死的,走一步路都要稟告才行。
“你們還是進府去……”鄭子克低頭喃喃道,“我怕我爹會打我,有你們在,他自然要顧著些面子……等捱到我爺爺回來了,我就安全了。再說,我答應過你們要送銀子給你們的……”
“原來你是害怕被打呀!不過我卻覺得你別的不欠,還真是欠揍,應該被揍一頓才有教訓,所以我們還是不進去了,楊大叔,趕車!”五娘笑道。
目送著車子遠去,鄭子克不由得愣住了……
鄭府的門子剛送了“還是沒有找到公子”的訊息進去,跑得一頭汗,正在歇息喝茶,突聽見門外有說話聲,伸出頭來一看,又驚又喜,跳起來便大喊著往裡面跑:“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
跑了一會,回過神來,又轉了回來,趕緊給鄭子克請安,扶鄭子克進去……
隨從們不見了鄭子克,嚇得半死,不敢隱瞞,趕緊飛鴿傳書到京城,大家四散開來找尋鄭小公子……不找回鄭子克,無人敢回京城。
京城得到訊息,鄭老將軍一連幾夜未能閤眼,鄭子克的父親鄭家大爺鄭澩氣得直跺腳,鄭子克的母親大夫人當即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