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上路有了五十兩銀子,林文慧一行吃住便寬裕了一些。
楊東梁吃住較之以前亦大方了許多。
楊東梁道楊家“老婆子”叮囑了數次,如今自家有了車,家境寬裕了些,既不可虧待了馬兒,更不可虧待了楊家“老頭”……
言語詼諧自得,逗得五娘、香梅哈哈大笑,連林文慧都不禁莞爾,一掃離開曹府時的傷感。
才離開曹府時,五娘總是睡不安穩,一夜幾次驚醒,醒來便是一臉淚痕,道是夢中曹雄一直在哭喊著找五娘姐姐,極是傷心……
林文慧與香梅多方勸解,又買了安神香在睡時點著,五娘才睡得安穩些,漸漸放開心情。
把林文慧幾個逗笑了,楊東梁不由得鬆了口氣。
每次送客來榆林,他都會特地到客棧去找陸掌櫃打聽一下林文慧母女的情況。
前段時日,他聽到陸掌櫃嘆息曹府大奶奶固執已見,識不得金鑲玉,竟不知雄少爺變得明理懂事,結實健壯均是辛家小娘子的功勞,總是處心積慮要趕走林娘子一家……
楊東梁便委託了陸掌櫃,若聽到林娘子要走的風聲,定要提前告訴他。
恰好前幾日楊東梁到了榆林,聽說了五娘被冤枉捱打,曹府流言之事,便未回桑丘,一直在榆林等著,果然等到了林娘子僱車……
若不是五娘,曹大老爺哪知道楊東梁是誰,又怎會賞五十兩銀子買得起車?曹府的恩惠固然要記得,五孃的恩情更要報答。
已是五月中旬,天氣較之四月要熱了許多,但仍是很舒適。
可能是古時大氣還未被汙染的緣故,五娘心想。
因盤纏足夠,又為了腹中胎兒,林文慧並未急著趕路,這日因天氣有些燥熱,怕要下雨,還未到午時便在一鄉鎮上停留打尖了。
可能是接近京城的緣故,這個鄉鎮雖不大,卻也十分熱鬧。
林文慧選了一家十分潔淨的飯鋪用食。
飯鋪不大,只建了兩層,樓下人來人往,魚龍混雜,十分熱鬧,樓上設有雅座,則要清淨許多。
林文慧小腹已微微凸出,五娘怕有閃失,纏著林文慧要上樓進食。
因還未到進食之時,樓上的客人並不多,五娘一眼就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獨據一桌,正在大嚼。
那少年穿著十分講究,衣冠楚楚的,舉止卻並不斯文,一腳站著,一腳架在椅子上,一手拿著個雞腿在啃,一手還執筷不時夾菜入口。
五娘等人雖坐了雅座,點的菜卻不多,小二很是白了林文慧和楊東梁幾眼。
林文慧不免有些不自在,楊東梁和香梅也有些訕訕的。
五娘卻神情自若,該如何支使小二照樣支使。
前世當了那麼多年老師,什麼形形色色的人沒打過交道,全國性的教學比武也參加過幾次,五孃的心理素質可不是一般的好。
只是打尖,楊東梁沒喝酒,幾人進食很快,見早間集聚的烏雲已散開,已無下雨的跡象,便又打算趕路。
桌上還剩有幾個饅頭,五娘便吩咐小二拿油紙來準備打包。
小二扔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五娘,慢騰騰地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旁邊桌上那個少年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如今這就小菜吃饅頭的人也要上雅座,剩下的幾個饅頭還要打包……嘖嘖!真是讓本公子開眼呀!”
少年說話尖酸、刻薄,絲毫不留情面,林文慧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楊東梁藉口收拾馬車,訕訕地忙下樓去了。
香梅也有些羞惱,卻訥訥地不知如何回話。
小二藉著小公子的嘲諷,動作更慢了,嘴裡還嘟囔著“真是小氣”之類的話……
五娘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一本正經地問道:“這位公子大人,我們剛才向你借錢買飯吃了嗎?”
“沒有呀!你問這話是何意?”小公子莫名其妙。
“那既不是你的錢,我買什麼吃,在哪兒吃,要不要打包,與你有關係嗎?”五娘冷笑道。
“這……”小公子一下子張口結舌了。
“還有你,”五娘一指小二,“我只不過要你拿幾張油紙來包吃不完的饅頭而已,又是白眼,又是念叨的,莫非你們掌櫃吩咐了只許你服侍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公子,不許服侍我等?如此,我倒要請你們掌櫃來說道說道。”
說著,五娘便要香梅下樓去請掌櫃的。
“不是,不是,進門便是客,我哪敢如此?”小二忙擠出一臉笑容,擺手道。
譏笑別人不成,反被暗諷,那小公子便有些坐不住了,一拍桌子,大聲道:“小二,結賬。”一手便往懷裡摸去。
誰知,懷裡空空如也,小公子的臉一下子變白了,銀子何時竟被偷了?這一大桌酒菜如何結賬?
小二雖不敢再衝五娘等人翻白眼,但心裡卻一直不舒坦。一聽小公子叫結賬,立馬做出一副殷殷勤勤的樣子來,大聲應著,麻溜地小跑了過去……
小二一臉諂媚的報賬道:“回公子,菜三錢銀子,這三十年的女兒紅八錢銀子,一共是一兩一錢銀子,一錢就不收了,您給一兩就成。”
看著那一大桌並沒動多少的酒菜,五娘心裡不由得暗歎了一口氣,哪個朝代都是有錢人好混呀!
自己這好幾個人才吃了八九十個銅板,那小子一個人就花了一兩銀子,真是人比人得氣死人!
“那個,能不能先記個賬?我的銀子被偷了……”小公子臉漲得通紅,訥訥道。
小二的笑臉一下子變成了冷臉:“我們店可沒有記賬的先例。這位公子,趕緊付賬吧,我還得去拿油紙給那一家子打包饅頭呢!”
“我……我……我的錢被偷了,已是身無分文……”
“喲呵!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又穿得這麼像模像樣的,竟是個吃白食的!”小二冷笑道,大喊起來,“趙掌櫃,這有個吃白食的……”
小公子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既驚慌又害怕,在眾人諸多含義的目光沐浴下,不禁十分羞惱。
趙掌櫃上了樓,道:“裝成富家子弟來騙吃騙喝的我見得多了,老規矩,送到南風樓去,什麼時候連本帶息賺到二兩銀子了,什麼時候走人。”
一聽南風樓,香梅不由得搖搖頭,小聲道:“也太狠了,為了一兩銀子竟把人往那種地方送。”
五娘好奇,問道:“南風樓是什麼地方?”
“養小倌的地方。”香梅輕聲道,“在趙府時,我有個好姐妹,她的弟弟就差點被送進了南風樓……”
“小倌?南風樓?”五娘還是有些不明白。
“就是,就是男人找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香梅紅著臉道,“被送進那裡去的都是半大的男孩,很可憐的。”
趙掌櫃一聲招呼,兩個身形高大的漢子走了進來,拉著那個小公子就要走。
“慢著,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是京城威武大將軍鄭源泊的孫子鄭子克,你們敢來拉我?”小公子厲聲道。
聲音雖大,卻有些色厲內荏,眼睛還向四周睃了一圈,更是顯得心虛。
一聽小公子的話,趙掌櫃開始還有些猶豫,愣怔不前,可一看小公子的模樣,立刻冷笑起來:“嗬!京城鄭將軍的孫子,小子,你為何不說你是皇家人,那樣我們豈不是更不敢把你怎樣了?”
“我就是鄭大將軍的孫子,為何要冒充皇家人?”小公子道。
“我管你是真將軍還是假將軍的孫子,今天在我們酒樓吃了白食就得到南風樓去幹活還錢。”
趙掌櫃一擺手,那兩個漢子不管小公子拼命掙扎,拉著小公子就走。
“娘,我們拿一兩銀子給那個公子吧!”五娘小聲懇求林文慧道。
林文慧只是稍一猶豫,便掏出了一兩銀子,道:“趙掌櫃,這位小公子的飯錢我替他出了。”
趙掌櫃愕然,小二更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自己吃個飯都只捨得用幾十個大錢的人,竟願意白送一兩銀子給別人?
那個鄭小公子也是滿臉的驚訝。
看看自己桌上還剩著的許多大魚大肉,再看看五娘這邊的桌上,盤子裡乾乾淨淨的,連剩下的幾個饅頭都打了包……
剛才自己還在冷嘲熱諷的一家人轉眼就成了救命恩人……
鄭小公子可是知道南風樓是什麼地方的,要是自己真的被送進了那個地方,就算自己苟且活下來,被爹爹知道了,也要被打死。
爹爹是個正統之人,平生最恨的便是風月之所,更何況他兒子成為那地方的“主角”,即便有爺爺護著,他也會寧可不要那個兒子的……
五娘幾人出了酒樓,立刻上了馬車趕路。
誰知出了鄉鎮不久,已是雲消霧散的天頃刻間又黑了下來,風也愈刮愈烈,眼看一場大雨在即,楊東梁只得找了個破廟避雨。
幾人在破廟坐了不久,豆大的雨點便嘩嘩落了下來……
雨越下越大,猶如盆傾一般,氣溫一下子便降了下來。
五娘幾個倒還好,林文慧是懷孕之人,身體本來就不是很好,一連打了幾個寒顫。
香梅趕緊去車上翻包袱拿衣服,楊東梁常出門的人,早已手腳麻利地升起了火。
這場雨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直到天快黑了也沒停歇。
五娘便要香梅把中午打包的饅頭拿出來烤著吃,一會兒烤饅頭的香味便充滿了破廟。
烤好了饅頭,幾人正要吃,一個渾身溼透,狼狽不堪的少年衝進了破廟,一見五娘幾人,驚喜道:“真是你們呀,太好了!”
衝進破廟來的是那個鄭小公子鄭子克。
他臉上青紫紅腫一片,衣服溼答答地緊貼在身上,樣子別提多狼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