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月上梢頭了,新房外的熱鬧還沒散去。林文慧和五娘早已進屋歇著了,辛三郎被幾個人簇擁著往新房走來。
“辛三郎,你說話……不……不算數。”一個口齒已有些不清的男子嚷道。
“我……我哪裡……不算數,我不是……陪你喝了……好幾杯嗎?”辛三郎的酒也喝得不少。
“我堂姐……看上了你,你……你嫌她……她是二嫁,說什麼答應了辛嫂子不納妾,你還不是……納了許家小娘?”
“納不納妾還不是辛兄說了算。那許家小娘既有貌,又有財,你家堂姐呢,卻長了張大餅臉……唐賢弟,那只是推脫之詞罷了,也值得你較真。”一個說話還順溜的男子開解道。
“對……納不納的……還不看是誰!是芸娘……我才納,我心裡有她……”隨著話聲,辛三郎走進房來。
許芸娘聞聲站了起來,燈光下,美人如玉,嬌顏如花。
“三郎好福氣!”幾個送辛三郎進來的男子都笑道,“賢妻美妾,盡享齊人之福呀!”
“嘻嘻!”辛三郎看著許芸娘,也笑。
賢妻美妾?等著,不出一個月,辛家就只會有美妾扶正的賢妻,再也不會有什麼妾……
清清楚楚聽見門外對話的許芸娘也笑……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辛三郎和許芸娘還沒起床。
又是一夜未眠的林文慧撐著日漸清瘦的身子,在收拾因昨日擺酒而凌亂的院子。
搖頭嘆息的五娘跟在後面,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表姨媽派了劉春花過來幫忙。
昨日來喝喜酒,看到憔悴得不成樣子的林文慧,表姨媽不由得有些心疼。
納個妾而已,那麼大的陣仗,可以看出辛邴綸是何等的把許芸娘放在心上,又是何等的不把林文慧當回事。
林文慧素來嫻靜和善,心眼兒又實。
而那許芸娘守寡回來短短的三個月就能勾上辛邴綸,而且還讓辛邴綸那麼看重,可見心機之深。
以後林文慧的日子不好過了。
怪只怪林家父母皆不在了,又只有兩個女兒,沒有親兄弟。
而表弟高小寶又是殘疾,四處幫人打短工的,辛邴綸哪會放在眼裡。
劉春花一邊拈輕怕重,有一下沒一下地幹著活,一邊“嘖嘖”地發表不滿:“表姐,你也太慣著許姨娘了。一個妾而已,早上不來給你敬茶就罷了,還要你侍候她?你應該叫她起來收拾才對呀!”
“我就說嘛!許芸娘進了門你會沒好日子過,叫我說中了吧!”見林文慧沒理她,木著臉只知道幹活,劉春花撇撇嘴,聲音更大了,“你看,你看,才第一天呢,就睡到這時候,以後還不飛到你頭上去!”
昨天劉春花來幫忙辦喜事,見到許芸娘那麼排場,得辛邴綸看重,有心巴結,沒羞沒臊地上趕著叫許芸娘姐姐。
許芸娘哪瞧得上劉春花,白眼一翻,裝著沒聽見。
惹得別人直嘲笑劉春花眼神太差,連高矮胖瘦都看不清,錯認了姐姐。
劉春花又羞又氣,恨得直咬牙。有心罵上幾句,又怕辛邴綸不高興。
鬼都看得出來,納個妾都那麼隆重,辛邴綸是把個許芸娘放在了心尖尖上。
在肚子裡悶了一夜的氣,今天早上有機會出了,劉春花是不遺餘力地貶損許芸娘:“真是世風日下啊!我劉春花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見到大日頭下的,這妾在床上躺著,堂堂正妻在忙裡忙外的幹活……”
“大早上的,你在嚷嚷什麼!”辛邴綸走了出來,語氣很不善,“是我要芸娘多睡會兒的。”
轉眼看見林文慧在搬桌椅,纖細的身子使盡了力氣才挪動了那麼點地方。
小小的五娘滿頭大汗地也在幫忙,辛邴綸不覺有些內疚,喃喃地解釋了一句,“芸娘說她有些累。”
劉春花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辛邴綸有些臉紅,忙叫林文慧:“文慧,你別忙了,等會兒我叫人來收拾。還有五娘,你才多大點,哪會幹活,快到爹這兒來,別跟你娘添亂。”
五娘忙去拉林文慧:“娘,爹爹說他會叫人收拾的,我們別管了,當心累壞了身體。”
自從爹和那個許芸娘勾搭在一起後,娘傷心得吃不下,睡不好,身體越來越差了。
五娘想盡了辦法讓娘開心,可娘就算是笑了也是苦笑,別提多讓人擔心了。
其實五娘一直想對林文慧說,像辛三郎那樣的人,空有其表,根本不是良配,不如和離了,讓他和那個會演戲的許芸娘過去。
反正她有一百兩在手,不愁娘倆以後的生活。
但五娘不敢說。
林文慧是古代女子,哪那麼容易接受現代的婚姻觀?
何況,她一個六歲的女兒,居然勸自己的娘和自己的爹和離,不被當成妖怪也要頂個忤逆不孝的大帽子。
五娘拉著林文慧的手,林文慧順勢停下了手裡的活,低著頭,跟著五娘回到了屋裡歇息。
林文慧不想抬頭,她怕一抬頭會讓劉春花看到她在流淚。
辛邴綸做得再不對,自己再受委屈,也是家事,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尤其是嘴碎的劉春花。
許芸娘睡在屋裡,睜著眼睛,支著耳朵聽著屋外的動靜,嘴角揚得老高。
就是做妾又怎麼啦,只要夫君寵愛,還不是妾在床上躺著,妻在屋外忙著?
林文慧,這不算什麼,還有你受的呢?你若乖乖的把正妻的位置讓出來,就讓你少受點折磨。你若霸著那個位子不放,就別怪芸娘我不客氣了……
休了幾天假,辛邴綸又去學堂上課去了。
這幾天,辛邴綸以林文慧身體不好,要照顧五娘為名,日日在許芸娘房裡歇息,連敬茶也含糊了過去。
在許芸孃的嬌嗔下,還買了個十三歲的丫環香梅服侍許芸娘。
香梅身材憨憨實實的,圓臉,大眼睛,高鼻樑,五官清秀,話語不多,手腳很是勤快麻利。
辛邴綸吩咐香梅,林文慧是大奶奶,許芸娘是二奶奶。
林文慧更是心灰若死。
五娘怕林文慧有個什麼意外,時時刻刻陪在身邊,賣萌笑鬧,倒也緩解了林文慧不少難過。
罷了罷了,為了女兒就這樣過下去吧!林文慧想開了些,心裡雖然還是酸楚難忍,不時傷心流淚,但看在女兒的份上,總算肯按時吃飯睡覺了。
香梅雖只有十三歲,可十分能幹,天不亮就起來幹活,燒飯、洗衣、打掃樣樣做得井井有條。
林文慧極少插手家務活,得以好好休息了一番,也算是許芸娘進門唯一的福利。
但許芸娘不高興,揹著辛邴綸打罵香梅。
道是三郎是為了她才買的丫環,還花了她一些銀子,只能服侍她一人。
旁人想要人服侍,只管再去買去,憑什麼使喚她的丫環……若是香梅再去討好巴結林文慧,就把她賣到窯子裡去。
林文慧臉色蒼白,萎靡不振,只要不是瞎子就看得出來她的身子不太好。
香梅十分喜歡伶俐可愛的五娘,更是同情林文慧。
打從懂事起,香梅就被賣來賣去,在各個大戶人家做丫環,見多了妻妾相爭的場面。
她是第一次見到那麼拽的妾,那麼受欺負的妻。第一次目瞪口呆地得知,作為辛家唯一的丫環,自己的賣身契竟然不是掌管在正妻手中,而是被一個妾拿著。
香梅被打罵了,林文慧就不肯要香梅做什麼了,還拿藥給香梅敷。
香梅眼淚汪汪的,第一次得到了“人”的待遇,更是下了決心要想法子名正言順地侍候大奶奶和姑娘。
“……不過要是能把賣身契交給大奶奶拿著就好了!”稍稍有空,和五娘玩耍的時候,香梅不止一次小聲地念叨著,很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香梅故意在侍候辛邴綸洗漱時露出了手臂上青紫的傷痕。
辛邴綸自然問她是誰打的。
裝作沒看到許姨娘惡狠狠的目光,香梅一副老實巴交又瑟縮可憐的樣子:“是二奶奶。她說奴婢是她花了銀子買來的,奴婢只能服侍她一人,不許給大奶奶做飯洗衣,不然就要把奴婢賣到窯子裡去。”
那日牙人帶了香梅,拿了賣身契來時,辛三郎手頭還差點錢,許芸娘趕緊拿出錢來,順勢把香梅的賣身契拿到了手裡。
辛家的丫環只能服侍她一人,那把我置於何地?把文慧和五娘置於何地?
再受寵的妾也是妾,妻妾不分要被人笑話的!還說買香梅是花了她的銀子。我辛三郎要花妻妾的錢才能過日子嗎?
辛邴綸的臉瞬間拉了下來。
還要賣到窯子裡去?不是每個丫環都那麼既便宜能幹還老實又勤快的。
要不是趙老爺家的妻妾鬧矛盾,殃及池魚,哪裡會有好運氣買到香梅?
辛邴綸第一次對許姨娘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許姨娘只得暫時把爪牙收了起來。
香梅可以光明正大地用心服侍林文慧和五娘了,林文慧的臉色漸漸好看了許多。
林文慧看開了一些,不再動不動就傷心流淚了,五娘便瞅了空就往許姨娘哪兒跑。
林文慧只道是五娘想見爹爹,也不很阻止。
“五娘,那天你拿了姨娘的那張銀票哪兒去了?別弄丟了,拿來姨娘保管好不好?”許芸娘笑眯眯的,語氣很是輕柔。
“什麼是銀票呀?”五娘天真的眸子裡滿是疑問。
不知道什麼是銀票?那那天你的手腳怎麼那麼快,一把就把銀票抓在手裡。
還說一家人,有錢要多拿些出來使使,這會兒就那麼懵懂無知了,連什麼是銀票都不知道了……許芸孃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銀票就是那天你拿的那張薄薄的紙,你娘把它收到哪兒去了?那是姨娘的銀子,你給姨娘拿來好不好?”暗自咬了會牙,許芸娘耐著性子道,又堆上了一臉的笑。
“你說那張薄薄的紙嗎?辦喜事那天,人很多,給弄丟了。”五娘清脆地道,“我娘找了好久沒找到,還罵了我。對了,姨娘,你是好人,你可不要告訴我爹,不然我爹會打我的。”
五娘一張小臉皺成一團,巴巴地看著許芸娘。
許芸娘哪裡敢告訴辛三郎。
辛三郎是清高的讀書人,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說靠女人,吃軟飯。
雖然他就是靠林文慧的嫁妝才能繼續讀書,考秀才的。
其實辛三郎突然那麼不待見林文慧,都是許芸孃的“功勞”。
是許芸娘“關切地”告訴他,林文慧到表姨媽那哭訴,辛邴綸都是靠著林家才能繼續讀書考秀才,如今竟然要納小妾,太對不住林家了……當時劉春花也在場,如今這話已傳遍全桑丘了……
那天香梅說買她是花了自己的錢,只能侍候自己一個人,辛邴綸就擺了一天臉色給自己看。
要是讓辛邴綸知道自己動不動就拿一百兩銀子來砸人,給自己辦喜事,會擺多少天臉色給自己看呢?
那麼多銀子,竟然輕飄飄地說丟就丟了,還不能聲張,許芸孃的心不停地在滴血,恨不得一把掐死辛五娘。
那可是她受盡凌辱才得來的錢啊!
不對,不可能是丟了,肯定是林文慧瞞了起來,銀子還得找她要。
五娘一臉的懵懂,傻乎乎地看著許芸娘一會兒咬牙,一會兒切齒,心裡卻是樂開了花。
那天,五娘拿了銀票後,因為林文慧一直沉浸在傷心中,一時忘了這事,等到辦喜事想起來時,五娘便裝作懵懂天真的樣子說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林文慧愛女心切,那麼一大筆銀子要是丟了,辛邴綸說不定會勃然大怒,對五娘動家法。
她不敢吭聲,只是自己私下裡到處找。
可哪裡找得到?只好作罷,一字也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