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十七歲的張瓊無數次幻想著能重回到七歲。
如果能重回到七歲,她也許能阻止母親的死亡,父親也就不會在無邊的悔恨與孤寂中煎熬三十年,逝世時年僅五十九歲,連六十歲都沒到。
如果能重回到七歲,她也許能在十八歲時就離開楊帆,就不會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刻骨銘心。
張瓊是個人民教師,她的課極受學生歡迎,只要是她教過的學生,沒有一個不對她印象深刻,交口讚譽。
張瓊熱愛教師這個職業,她一看到孩子們那純真的笑臉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但,丈夫楊帆不高興。
他不止一次對張瓊說“要當先進,做優秀,就別嫁人。嫁了人,就要履行妻子的職責,至少要給我生一個孩子。”
張瓊深愛楊帆,不想失去他,於是她儘可能地把時間安排好,抽更多的時間陪楊帆。
可楊帆又時常不在家了,理由是家裡太悶了。
沒有孩子,只有兩個大人,沒有什麼話說的時候的確有些孤單。
其實張瓊懷過兩個孩子。
一個因為參加全國的教學比武,過於勞累,孩子沒了。
一個是因為騎車去上課時摔了一跤,流產了。
此後,張瓊就一直懷不上了。
張瓊覺得對不住楊帆,家裡家外從不讓他操心,還積極的求醫問藥,希望趕緊生個孩子把楊帆的心繫住。
但楊帆還是有了外遇。
狗血的是楊帆的外遇就是張瓊的表妹李麗娟,那個一直一臉的純良,總是甜甜地叫著“瓊表姐”的女人。
張瓊和楊帆頭天離婚,第二天李麗娟就和楊帆住到了一起。
這天張瓊下班的時候遇到了李麗娟。
李麗娟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見到了張瓊,李麗娟驕傲地挺了挺肚子,笑著和張瓊打招呼。
張瓊裝作沒看到。
李麗娟一肚子的不快。
哼,楊帆都被奪走了還是這麼拽,還是一副清高的樣子!
自己的一切都被奪走了還能沉住氣,不發飆,難怪楊帆總是說自己沒有她有氣質,沒有她有涵養。
今天一定得讓她沒有氣質一回。李麗娟暗暗下著決心。反正自己和楊帆已經領了證了,再也不怕她“翻天”了。
“瓊表姐,還記得你第一次流產嗎?你一直以為是你自己太累了,才流產的吧?其實那次你是吃了不該吃的藥,藥是我偷偷放到你的水杯裡去的。”李麗娟很是平靜地道。
張瓊驚訝地看著李麗娟。
“還有你的第二次流產,也是因為我把你車子的剎車弄失靈了……沒辦法,你從小就比我優秀,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想得到,但不包括你和楊帆的孩子。”李麗娟繼續道。
張瓊訝異得連憤怒都忘記了。
李麗娟得意地笑著走了,張瓊呆呆地站在了臺階上。恨已經麻木了,剩下的只有悲哀,和痛悔……
自己太失敗了。
做女兒失敗,已經七歲了,竟然睡得那麼死,竟然不知道媽媽在黑夜中輾轉反側了那麼久,最終還是把攥在手裡的藥吃了下去。
做妻子也失敗,李麗娟三天兩頭地往自己家跑,自己竟然從沒懷疑過她,直到親眼看到她和楊帆在床上才明白過來……
也許,李麗娟害得自己失去兩個孩子的事,楊帆一直都知情吧?他不是很想要孩子嗎?可能只是不想要她的孩子吧……
有人在和張瓊打招呼“張老師,天都黑了,您還不回家?”
“哦!”張瓊機械地點點頭。
精神恍惚地一邁腳,張瓊整個人從臺階上滾了下去,頭重重地撞在了臺階上……
似乎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眼前突然而現的光明令張瓊喜悅萬分。
她努力睜大眼睛,身旁傳來了欣喜的歡呼聲:“夫君,五娘醒了,五娘醒了!”
“夫君?五娘?”怎麼回事?張瓊驚駭極了……
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張瓊才自我心理建設成功,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一個古代六歲女孩身上的事實。
“從此不再是張瓊了,現在的自己叫辛五珂,小名五娘,沒有兄弟姐妹,有個爹爹,叫辛邴綸,大家都尊稱他為辛秀才。”
“有個娘,姓林,閨名應該叫文慧吧,辛邴綸是那樣叫她的。”張瓊在心裡對自己說,“前世自己是個好老師,但不是一個快樂的女人……好不容易重活一世,這一世一定要活得舒心,活得快樂。”
辛家在一個叫桑丘的鄉鎮上,屋子不算大,但也不小。有個院子,院子正前方建著兩間正屋,院子兩側建有東、西廂房。
辛家家境很一般,有十來畝田出租,辛邴綸在學堂授課,平時不過是吃穿不愁,若是呼奴使婢卻捉襟見肘。
辛家娘子林文慧,身子有些弱。
那辛五珂六歲之後,腿腳有力了,便活潑得很,整日裡邁著小短腿“噔噔噔”走來跳去,一刻也不安寧。
林文慧有一大堆家務活要做,照看五娘便力不從心,和辛邴綸商議了,請了同鄉表姨媽的兒媳劉春花白日裡照看五娘。
劉春花家離辛家不遠,走路只要兩盞茶的功夫。
那劉春花隨著林文慧的表弟高小寶稱林文慧表姐,其實年紀比林文慧還大上兩歲。
劉春花大字不識一個,做事粗莽,照看五娘並不細緻。
林文慧十分後悔,卻不過表姨媽的面子答應了請劉春花照看五娘。
但因性子溫和,林文慧幾次想開口辭了劉春花,卻被臉皮忒厚的劉春花拿話岔開,只得作罷。
沒想到,一拖延,便出了大事。
那日,劉春花照例一早便到了辛家吃早飯。
雖早已說好辛家只管劉春花的午飯,但那劉春花一大早就厚著臉皮來了,林文慧也無奈。
吃完早飯,劉春花把碗一扔,便牽著五娘到隔壁黃婆子家去說長道短。
黃婆子無兒無女,丈夫又去得早,一人獨居,正嫌寂寞,劉春花日日上門閒聊,她十分歡迎。
最近,許家的女兒芸娘死了丈夫,寡居在孃家。
因那許芸娘長得十分俏麗,不少人想上門說親。劉春花和黃婆子就此事發表了不少看法,聊得火熱,竟把在獨自玩耍的五娘忘得一乾二淨。
五娘在黃婆子的堂屋裡玩了一會,見沒人理會她,便想去家裡找娘。
下臺階時,五娘一腳踏空,滾了下去,腦袋撞到了石階上,哭喊了幾聲便昏了過去……
劉春花和黃婆子聊得投入,竟連五孃的哭聲都沒聽見,等想起五娘時,五孃的手腳都已經冰涼了。
劉春花嚇得目瞪口呆,想了半日,竟偷偷把五娘抱回了辛家,放在床上,自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
回家後,劉春花對辛家的事半句也不敢提,捏了個謊告訴表姨媽說林文慧帶著五娘去走親戚了,要她在家歇息幾天。
縮在家裡惶惶不可終日地過了幾天,劉春花躲躲閃閃地去黃婆子家打聽,得知五娘竟在黃昏時醒了過來。
雖在剛醒來時,懵懵懂懂的似有些神志不清,但第二日便漸漸恢復了正常,現在又是伶伶俐俐的了。
劉春花便厚著臉皮又登了辛家的門。
“你,你怎麼還敢來?”一見劉春花,林文慧氣得臉都紅了,“我自己照看五娘,不用你照看了。”
看在表姨媽的份上,什麼都沒計較,但不代表無限度的容忍。
“表姐,今日不用我照看也行,但得把賬算清楚了。不是我不來照看五娘,是你不要我照看的,工錢得照算。”劉春花嬉笑道。
劉春花的臉皮如此之厚,林文慧偏偏嘴拙,麵皮又薄,難聽一些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氣得渾身發抖,半日無言以對。
劉春花欺負林文慧性子和軟,糾纏不已,只盼林文慧鬆口拿錢。
林文慧性子雖好,卻也是有主意的人,也不理劉春花,讓她在一旁喋喋不休。
快午時了,辛邴綸要回家吃午飯了,劉春花只好怏怏作罷,先回家去。
辛邴綸一向說一句是一句,在桑丘又有威望,劉春花有些怕他。
“怎麼,那份工你是沒指望了麼?”見劉春花午時便回了家,表姨媽冷哼道。
表姨媽丈夫早亡,一個人把唯一的兒子高小寶拉扯大,又因為兒子左腿殘疾難以娶妻憂愁不已。
好不容易娶了劉春花進門,卻是一進門表姨媽就後悔了。
劉春花貌不出眾便罷了,以自己的家境,原也養不起千嬌百媚的姑娘,可萬沒想到竟會娶了一個好吃懶做,做事粗莽的女人。
前些日子,表姨媽好不容易打聽得表侄女要請人照看女兒,舍了老臉說了情讓了劉春花去,還沒幹上一個月,就被趕回了家。
問劉春花是什麼原因,劉春花支支吾吾的,只說是林文慧看不上她。
表姨媽不知詳情,只道是劉春花好吃懶做惹惱了林文慧,不好意思再去說情,只得嘆氣作罷。
辛邴綸回到了家,林文慧趕緊把準備好的飯菜擺上桌。
一家人坐下來吃飯,林文慧夾了一筷子菜給五娘,五娘卻盯著辛邴綸看。
和以往不同,辛邴綸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無心飲食。
從學堂回來的路上,辛邴綸遇到了許芸娘。
許芸娘一身素裝,沒施粉黛,蒼白可憐,看著辛邴綸只是流淚。淚珠一顆顆的,顆顆砸在辛邴綸的心上。
其實林文慧也看到了夫君的異樣,但“女主內,男主外”,夫君不主動說的事,林文慧習慣了沉默,一般不主動詢問。
林文慧給辛邴綸盛了一碗湯,辛邴綸拿著調羹卻伸到了林文慧的飯碗裡。
“娘,你看爹爹!你問問爹爹,發生什麼事啦!”五娘奶聲奶氣的,說的話卻似大人。
前世,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發現李麗娟的苗頭,沒有及時和楊帆溝通,才導致夫妻分手。
林文慧作為英俊瀟灑,滿腹才華的辛邴綸的妻子,那妍麗的面容,溫柔賢惠的個性無疑是能匹配辛邴綸的。
但五娘不止一次看到辛邴綸因林文慧的囁嚅不言皺眉頭。
“夫君,有什麼為難的事嗎?是因為學堂裡的事,還是為了……”才六歲的女兒都看得出來夫君有心事,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裝作視而不見。
儘管不想去面對,也不希望夫君讓自己去面對,但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好林文慧在心裡嘆了口氣。
林文慧是知道許芸孃的。
許芸娘是夫君的青梅竹馬。聽說她被父母賣給了一個從宮裡出來榮養的太監。最近那太監死了,芸娘無依無靠的,只好回了孃家。
許芸孃的爹孃已去世了,如今是哥嫂當家。
許芸孃的嫂嫂精明厲害,眼裡揉不得半粒沙子,偏偏她哥哥的性子又軟得像麵條,那個家怕是很難容許芸娘久住下去。
雖然這麼多年來,夫君沒有提過芸娘半句,但自從芸娘回孃家後,夫君明顯有了心事。
是不能對人言的心事吧!
“沒什麼。”辛邴綸淡淡地道,他不想在文慧面前提起芸娘。
吃完飯,辛邴綸又去學堂了。看著爹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綠柳掩映的小道上,五娘轉過頭,對林文慧道:“娘,我要去學堂讀書。”
雖然不知道爹爹和那許芸娘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隨著爹爹一道去學堂,一道回家,肯定能發現端倪。
前世母親自殺,父親至死只說了四個字“悔不當初”,張瓊一直只知道是因為父親的出軌。
但父親和母親一直很相愛,父親為什麼要出軌,和誰出的軌,張瓊卻是一直糊里糊塗的沒搞清楚。
這世一定要睜大眼睛,清清醒醒的,護住母親,護住家,五娘暗暗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