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行沉默了半天：“可她天天無所事事的……”
“那你想讓她做什麼，像老周媳婦一樣嗎？白天在製藥廠上班，晚上熬夜糊火柴盒，天不亮就要去起床撿破爛……”
周景行搖搖頭，當然不是。
老周雖然是二營的營長，可老家有三個弟弟，弟弟送彩禮娶媳婦全指望著老周的那點津貼，日子過得緊巴巴。
她媳婦為了節省開支，沒白天沒黑夜地幹活，他當然不希望柳青青跟她一樣。
“那不就得了，老話說‘好漢娶懶妻’，你說別的，你看看你嫂子，當年她可是我們生產隊的勞模，比大老爺們還能幹，現在呢，是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懶人，為什麼呀，因為我能幹，能讓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
看周景行似懂非懂的樣子，趙東亮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複雜的東西你以後慢慢悟，哥就教給你一句話，女人日子過得越舒心就越懶，就能證明男人越有本事。”
周景行從食堂回宿舍，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軍屬，他在炮兵團的時間長，趙東亮又是個愛看熱鬧的，沒事總喜歡在他的耳邊唸叨。
所以每家每戶的情況他也都知道一點。
有的女人去炮兵團所屬工廠是為了打發時間，能掙錢的同時還能嘮家常，掙多掙少無所謂；有的女人是玩命了幹，不是想當勞模，而是身上擔負著養家餬口的責任。
不是她們想勤快，而是生活所迫，身後不作為、亂作為的丈夫在拿著無形的鞭子在抽打她們。
“翠花大姐，我真羨慕你，你命真好。”說話的婦女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眼窩凹陷，眼下一片烏黑，老樣子應該好長時間沒有好好注意了。
“我有什麼好羨慕得，我羨慕你才對，兒女雙全，早早地就湊了一個‘好’字。”
王翠花說完眸色微閃，捏緊了手裡的剛買的手帕，心裡盤算著今天回家怎麼料理趙東亮，這個害自己不能生孩子的罪魁禍首。
“孩子有什麼好的，一個二個都是討債鬼，開口閉口就是要錢，我去哪裡弄錢給她們，我家閨女看中了一件的確良的連衣裙，就要六塊錢，是鑲了金邊嗎，要那麼貴，傻子才買呢！”
中年女人看起來異常氣憤，唾沫星子都噴濺了好遠，王翠花乾巴巴地打圓場：“是……是挺貴的，不過小女孩子現在正是愛美的年紀。”
她沒好意思說她身上的裙子是八塊錢買的，這不是拉仇恨嘛！
她對錢這種東西沒什麼概念，自己喜歡的東西只要價錢不過分她都會買，反正月中的時候，趙東亮還會發津貼。
不過她還是想辦法安慰李豔麗：“女兒要富養，小男孩窮養就行，你跟老週一個月再怎麼說也有百八十塊錢，不就是一條裙子嘛，想買就買唄！”
李豔麗看她不以為意的樣子，嘆了一口氣：“我們家的情況複雜著呢，這麼說吧，我們一家四口一個月的生活費只有兩塊錢，包括全部的開銷。”
“你們的錢呢？”
“都寄回老家了，給我婆婆。”
她家的情況王翠花多少也知道一點，嘴角抽搐了幾下：“憑什麼讓你們倆養活三個弟弟？又不是你生的。”
“她以死相逼，上個月我腳扭到了，有幾天沒上班，就少寄了五塊錢，我婆婆就要喝農藥，在縣城醫院洗了胃才算完事。”
王翠花不知道怎麼接了，八輩子造了孽才碰上這樣的婆婆，李豔麗的命真不好。
她猛地想起了柳青青之前說的話。
“怪誰都行，不能怪自己。”不是李豔麗的命不好，而是她男人的問題，她婆婆的問題。
“我看你婆婆就是故意的，故意嚇唬你們呢，你老公不管呢？”雖然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可王翠花就是氣得不行。
女人苦笑著點點頭，手上的活也沒有停：“誰說不是呢，喝農藥的事情不是一兩次了，可週建設孝順我能怎麼辦？”
“媽，給我五分錢，我要去買根菸。”說話的是李豔麗的大兒子，今年已經十七了，光是個頭都一米八了。
看著眼前的少年，王翠花低著頭，眼睛有點發潮，李豔麗就比他大五歲，要是自己沒嫁給趙東亮，也沒流產，孩子應該也這麼大了吧。
“小川，昨天剛把錢給你奶奶寄回去，現在家裡沒錢，要不你看這樣吧，你幫我糊火柴盒，糊一百個就是一分錢，等我交了貨，老闆給了錢再給你買菸行不行。”
李豔麗語氣卑微得不行，好像她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像是自己的領導。
“就知道糊紙盒，得糊到猴年馬月才能掙到錢，同樣都是營長，為什麼人家都那麼有錢，香菸一買就是一盒，眼睛都不眨。”
“小川，咱們家情況特殊。”
少年顯得有些不耐煩，長腿一抬，腳結結實實地就踩在蛇皮袋子上，裡面都是剛用漿糊糊好的火柴盒。
這樣有不少都被踩嘲了，別說掙錢了，還要賠錢呢。
“這孩子，從小就毛手毛腳。”
噗通，房門在裡面重重地關上，李豔麗笑了笑，笑得比哭還難看，眼眶裡有什麼東西在打轉：“他肯定是擔心我罵他才鎖門的，他又不是故意的，我怎麼會罵他呢。”
她努力在同齡人面前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
王翠花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不合適了，她和李豔麗是一個鎮裡面出來的。
所以老家人總忍不住把兩個人放在一起比較。李豔麗兒女雙全，男人又能掙錢，每個月都定時往老家寄錢。
而王翠花呢，連孩子都生不出來，苦日子肯定在後頭呢，至於趙東亮也是個不孝順的，自己爺爺奶奶在老家，都好幾年沒回來過了，唯一回來還是遷戶口。
背地裡還有不少人說王翠花懷不上，是報應，是活該，誰讓他男人不孝順呢。
現在想來王翠花只覺得好笑，趙東亮的奶奶跟周建設的娘是一個路子，一言不合就喝農藥。
王翠花剛來從軍的時候，那老兩口就說明了，每個月要寄六十塊錢給家裡。
趙東亮滿口答應，還說：“我爹孃死了，我替他們盡孝是應該的，我連小叔一起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