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越開越大,十幾張人臉紛紛擠了進來。
唰地一下,林煜的冷汗流下來了,手下意識抓緊被單,光漸漸從走廊湧進來,待到面龐全部清晰,林煜忽然冷靜了下來,並有幾分無語。
這些人都是活的,並且還在活動室跟林煜打過照面。
他們進來幹嘛?
監獄大晚上放風?
林煜還沒開口問,這些人就像得了命令似的,能跑的能跳的,一個個跟鯉魚躍龍門一樣,張牙舞爪,齊刷刷撲向林煜。
林煜翻身一個下床,結果忘記自己腳筋被挑了,登時就摔在地上,那些人手疾眼快,抄起一根皮腰帶勒住林煜的脖子,林煜連忙抓住腰帶,企圖用手指分開脖頸的壓力,可他們人太多了,按住林煜掙扎的大腿就去掰他的手。
冰涼的皮帶已經接觸到脖頸了,林煜因為缺氧眼前發黑,門外的光在他眼前變得模糊,旁邊全是這些人身上惡臭難聞的味道,林煜開始呼吸困難。
恍惚中,耳邊傳來柯義堂嘲弄的聲音:“別掙扎了,早晚都是個死,這種死法也算解脫了。”
林煜的手僵住了。
已經到絕境了,死確實是一種解脫……
他漸漸鬆了手。
寧島——
燈火通明的別墅矗立在山巔,宛如國王桂冠上的明珠,嚴琮下了飛機直奔客廳,這幾天也沒聽說徐泠洋去國外,那他八成就在家裡。
果不其然,一到客廳,電視裡傳來激烈嘈雜的遊戲聲,嚴琮看見下沉式客廳的地毯上有一個人,他坐在地上,靠在沙發腿上打遊戲。
那寬闊的肩膀,筆挺的身影,再令人眼熟不過了。
“呦,太子爺打遊戲呢?”嚴琮站在原地看他,遊戲畫面黑了一下,將他的影子倒映出來。
徐泠洋的身形僵了一下,幽幽轉過臉來,暗黃色的燈光像油畫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濃顏系的五官顯得愈發深邃迷人。
胳膊搭在沙發上,徐泠洋單手支著腦袋,眼眸微垂,慵懶的望著他,“呦,從國內趕回來,這是去哪兒了啊?”
徐泠洋神色如常,看不出一點兒憔悴或者傷心失意,彷彿生命中沒出現過林煜這個人。
他這模樣和傅嘉禮像極了,兩人果然是一丘之貉,嚴琮心中腹誹。
“你不會不知道。”嚴琮雙手抱胸回道。
徐泠洋輕嘆一聲,“那你沒什麼想告訴我的?”
嚴琮沒在見到精神病院見到林煜,不過他的主要目的確實不是去看林煜,只是去那裡走個過場,目的已經達到了,當然不願意跟傅嘉禮在哪裡死磕,那個髒地方,多站一秒他都嫌惡心。
嚴琮淡道:“林煜死了。”
他們隔著數米的距離注視對方,氣氛開始緊張,周圍的空氣幾乎凝滯。
徐泠洋眼中沒有半分波瀾,時間彷彿在他身上停止了,他就那麼靜靜看著嚴琮。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身後的電視上傳來一陣遊戲聲,他才驀然回神,哼笑一聲:“我還以為他多厲害呢,是我太看得起他了。”
——
林煜腦子迷迷糊糊的,費勁地睜開眼睛,有些暈眩,他用手揉了揉,眼睛一瞥,他愣住了。
這手,小小巧巧的,是小孩子的手,並且看著有點兒眼熟,是他自己的手!
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穿著……童裝?並且身材也……
林煜混亂了,他做了個夢嗎?做了一個關於未來的夢……但是,那夢境很真實不說,他現在的身段打量起來也不過四五歲,怎麼可能擁有未來成年人的記憶?
記憶錯亂了還是時光倒流了?
忽地,有人影從外面閃過,他的注意力連忙追了過去。
結果,入眼的場景讓他又是一愣,這裡是辦公室配套的休息室,場面很眼熟,但林煜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他掀開被子從床上爬了下去,路過辦公桌的鏡子,他被自己吸引了視線,鏡子裡的他長得精緻漂亮,溫潤似玉,看著就十分乖巧,但是,脖子上有一道紅痕,他仔細一看,不是用東西勒出來的,是用手掐出來的……
林煜心中一陣鈍痛,塵封的記憶只剩一道薄膜,但是他窺見裡面的真相了,他有些畏懼,站在原地愣了良久。
門外傳來低低的談話聲。
好奇心驅使他走了過去。
“韓董,醫者仁心,我們也希望能盡力救治,但是今天這種場景您也看見了,小姐的病幾乎沒有治癒的可能,再多的治療只會給她帶來痛苦……”蒼老的聲音傳了進來。
“您的意思是,安樂死?”一道厲聲的質問打斷了他。
這聲音讓林煜的靈魂都跟著顫了一下。
這是於贏的聲音,是於叔叔的聲音……
塵封的記憶唰的一下湧了出來,鋪天蓋地的哀傷壓得林煜呼吸困難,他下意識用手捂住脖子,指尖在顫抖。
“不行!以後我們來看微微,多派人保護阿煜就好了,不會出現今天這種情況,再說了,以後的事情誰說得準,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舅舅……
林煜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他聽見韓凌的聲音了,這麼清晰這麼熟悉,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
林煜想起這是哪一天了。
從林煜記事起,他媽媽韓微就待在醫院裡,她是個心理問題嚴重的精神病患者,醫療和藥物都治不好她的病,雖然韓凌經常帶他來看媽媽,但從不允許林煜單獨和韓微待在一起。
而這一天,是林煜剛上幼兒園,表現優異在裡面得了一朵小紅花,他萬分激動,哀求舅舅帶他來看媽媽,在舅舅和院長商議治療方案的時候,他偷偷避開保鏢來到韓微的病房。
韓微坐在輪椅上,面容憔悴蒼老,和照片裡溫潤婉約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血緣關係的牽絆讓林煜毫無顧忌走到她身邊,牽著她的手說:“媽媽,你看……”
他拿出一朵小紅花,輕輕放在韓微手上。
韓微看著手中搖曳的花朵,渾濁的眼神慢慢聚焦,她顫巍巍拿起這朵花,凝神看了起來。
“媽媽。”林煜眼巴巴地衝她叫了一聲。
韓微身子一抖,猶如夢中驚醒一般,她看向林煜。
“媽媽,我是林煜。”林煜又叫了一聲。
可林煜沒等到母親清醒時給予他的母愛,韓微如夢初醒,眼中拉滿血絲,竟一把掐住林煜的脖子將他撲在地上,眼中充滿殺氣,手裡的花掉在地上。
林煜不知道他媽媽為什麼會這樣,他媽媽竟變得這麼嚇人,要置他於死地,他嚇得腦子一片空白,脖子更是疼得無法喘息。
等他舅舅衝進來的時候,林煜都嚇壞了。
“微微,你看著我,沒事兒沒事兒的。”韓凌不由分說先把韓微穩住,輕輕哄著她,韓微像幹了什麼壞事的孩子一樣,躲在韓凌懷裡,驚慌地看著林煜。
於贏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林煜從地上扶起來,抱著他檢查了一下脖子,孩子細皮嫩肉的,脖子被掐了紅了一大片。
韓凌給於贏使了個眼色,於贏立馬抱著林煜出去了。
“阿煜不哭了,誰讓你胡亂跑的,現在可疼了吧,揉揉就不疼了……”於贏輕聲哄著他。
“媽……媽媽……”林煜哭得一抽一抽的。
於贏嘆了一口氣,“媽媽沒事兒,你給她的花顏色太豔了,我們下次換顏色淡一點兒的花就好了,不哭了。”
林煜哭累了,躺在於贏懷裡睡了過去。
而現在的林煜,彷彿一個旁觀者,像看電影似的看著過去發生的一切。
從林煜記事起,他媽媽的病情時好時壞,絕大部分時間都是不正常的,韓凌也從不許林煜單獨和韓微待在一起,林煜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但是看見他媽媽那麼痛苦,他心裡也跟著難受。
林煜跟韓微的關係也不如尋常母子,他更是從未感受過母愛。
經此一事,年幼的林煜只能感覺出來他媽媽不愛他,幼小的心靈極度痛苦,直到徐泠洋出聲,林煜才慢慢走出這個心理陰影。
因為他找到了人生目標。
現在的林煜用成年人的角度去看,他確實想過“死”對韓微而言是一種解脫。
回憶起一切之後,林煜的哭聲驚動了人,韓凌推門進來,年輕人意氣風發的模樣再次落進林煜眼中,他只覺得視線被淚水浸得更模糊了。
韓凌察覺不到四歲的林煜有什麼變化,只以為他嚇壞了,連忙把他抱起來哄著:“沒事兒,舅舅跟你保證,不會讓媽媽離開的,她一定會好好活著,舅舅一定把他的病治好,一定會想起阿煜的,好嗎?”
就像韓凌說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可惜韓微沒等到治癒的那天。
也許是她心底對過去的抗拒讓她不願意想起過去,可林煜呢?
他也被過去困死了,但他得往前走。
眼前的畫面一幀幀閃過,像過電影似的,唯有脖頸的劇痛仍舊清晰。
柯義堂搓著手,嘴裡嘿嘿笑著,四隻手爬到林煜身邊,“當年沒殺了徐泠洋,現在殺了你,我算賺回一筆。”
林煜瞳孔驟縮,意識瞬間回籠,手上不知哪來的力氣,往旁邊一揮,徑直摸到一塊冰涼的鐵製品,體內的氧氣正在流失,沒多少時間了,他沒有多想,用盡全身力氣拽住全身那塊鐵片。
伴隨一聲慘叫,仿生機械腿連著大塊皮肉被扯掉一大塊,勒著林煜脖子的手也鬆了。
趁那人哀嚎之際,林煜翻身往旁邊一滾,正和柯義堂撞了個滿懷,林煜握緊手裡的長鐵片,一轉攻勢勒在柯義堂的脖子上,雙手將鐵皮兩端壓在地上。
他的速度太快,柯義堂手腳又不方便,待眾人反應過來,柯義堂已經被林煜挾制了。
“誰敢過來,我就殺了他……咳……”林煜吼出聲。
“你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眾人激動起來。
“老東西,有種你把你剛剛說的話再說一遍,你要殺誰?”林煜瞪著他。
柯義堂眼中漾起興奮的光,挑釁地說:“徐泠洋當年跪在地上給我敬茶,吃他一塊肉算什麼?老子那個時候就應該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林煜心神一震,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是那三年間嗎?
“你他媽找死!”林煜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眼見他起了殺心,他們奮起去拉林煜,眾人立刻滾作一團,林煜怒火中燒,火氣都燒到頭髮絲了,力氣大的他們愣是拉不住。
眼瞅著柯義堂眼珠都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一條老命就快折在林煜手了,一陣鼓掌聲響了起來。
眾人停下手中的動作,齊刷刷看向聲音來源。
林煜跪在地上直起腰,走廊盡頭的光源處站著一個人,白大褂下方是一雙修長的腿,五官精緻地像個活在暗夜中的吸血鬼。
“恭喜林先生透過最後一次考驗,可以把人放開了。”傅嘉禮笑道。
林煜轉頭看了看柯義堂,又看了看傅嘉禮,一瞬間,他明白了,為什麼看護病房的門會在晚上從外面開啟。
原來是考驗啊,他們都是棋盤裡的棋子。
柯義堂喘過氣來,活動了一下手臂,正想翻個身,脖子上涼風一緊,劇痛還沒傳來,他就感覺脖子上緊跟著熱了一下,他顫抖著摸上自己的脖子,大動脈上已經插了一根鐵片。
他嗚咽兩聲,就斷了氣。
傅嘉禮愣住了,目光緊緊盯著林煜握著鐵片的手,心裡有些發怵,畢竟林煜那乾淨的臉和狠辣果斷的手段相差太大。
林煜目光森冷,幽幽起唇:“沒讓您失望就好,既然我透過了,實驗可以開始了吧?”
傅嘉禮笑了。
林煜被帶去了一間詭異的實驗室,其實說詭異也不詭異,對他一箇中國人而言,反倒有些親切,因為這實驗室裡的陳設擺放一應是風水局和法器。
房間裡唯一的一盞燈被長長的符紙吹得昏暗不明,林煜跪在地上,生硬的石板擱得他膝蓋疼,低頭的瞬間又發現地面也有硃砂畫出的陣法。
“這是實驗嗎?”林煜疑惑地問。
這看上去明明就是做法,跟科學沾不上一毛錢的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