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話，讓李志偉倍感壓力。

一紙停薪留職合同，雖是兩年期限，但他心裡清楚，開弓沒有回頭箭，下了海，再上來就難了，這輩子他再不可能有工作了。

他現在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先進工作者、勞動模範，再也不會與他有緣，註定要讓母親失望了。

此後，他只有在生意上獲得成功，才能為母親找回尊嚴！

他家這一間半房子，西面半間在中間又間隔成兩小部分，南面一小部分是廚房，北面一小部分是他的寢室。

他回到寢室坐下，拿出雲影的錦囊妙計。

這是一隻牛皮紙信封，封口用訂書釘著。

他把信封拆開，裡面有三個摺疊著的紙條。

第一個紙條外面寫著：

羞於見人時請開啟。

第二個紙條外面寫著：

絕望時請開啟。

第三個紙條外面寫著：

成功時請開啟。

有意思，原來是三條錦囊妙計！李志偉笑笑。

他把信封放起來，然後來到大街上。

改革開放，商機遍地，一抓一大把。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說。

以前，他有工作，根本就沒想經商，也就這耳聽那耳冒了。

現在，他已站在商海岸邊，準備跳進去，就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了。

他逛大街，逛商店，逛馬路市場，人們有的悠閒，有的忙碌。

就這樣逛了幾天，只覺天高地闊，人海茫茫，一抓一大把的商機在哪裡？

他一個也沒找到。

母親還老是問他，什麼時候去廠裡上班。

總是這樣下去，父母也會懷疑。

可是，找不到商機，他心裡很著急上火。

這天夜裡，他失眠了。

凌晨三點多，天已放亮，她聽到母親悄悄出門。

他知道，母親去蔬菜批發市場了。

他想，何不也去批發市場看看，也許能找到商機。

於是，他迅速穿上衣服攆出門去。

孫桂華正往前走，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是兒子。

她站下了，“志偉，幹啥去？”

“媽，我跟你去批發市場。”

“回去睡覺吧，你一個大小夥子，跟我撿菜，也不怕丟人！”

“媽，我不撿，就是看看！”

於是，這母子二人走了一個多小時，快五點了，來到春城蔬菜批發市場。

批發市場在一個較寬的衚衕裡，裡面停著汽車、拖拉機、馬車、驢車、牛車，還有倒騎驢和手推車，也有挑著擔子和挎著筐的，基本都是批發蔬菜的。

買菜的人也很多。

地上，車底下，旮旯衚衕，幾乎都能看到腐爛的蔬菜。

撿菜的人也不少，幾乎都是上歲數的女人，賣菜的扔的菜，很快就被搶走了。

還有撿菜的人，為了一根豆角或者一捆韭菜互相打起來的。

有的人還趁賣菜的不注意偷菜，被賣菜的像罵狗一樣，甚至捱打。

李志偉還是頭一次來這個地方，只覺得熱鬧極了。

母親來來回回在市場走了半個多小時，只撿到幾匹芹菜和兩個青頭愣土豆。

而他一根菜也沒撿到。

一個是他不好意思撿，再一個他也沒有撿菜人的手疾眼快。

畢竟，賣菜人扔的菜實在太少，凡是能賣錢的，誰也不能扔。

撿菜的人，要眼觀六路，手快有，手慢無。

在市場撿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母子二人回家了。

因為還要回家做早飯。

這一個小時，他沒有任何收穫，母親撿了點兒破芹菜、土豆、一捆爛韭菜和一些白菜幫。

太難了。

母親還很高興，“志偉，明天就是端午節了，這捆韭菜就是葉子爛了一點兒，擇一擇還挺好，等糧店開門，我去領幾斤白麵，正好明天包餃子。要是有肉就好了，再包幾個芹菜白菜餡的。”

看母親高興得像個孩子，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想當年，父親沒出事的時候，母親從來不用起這麼早，不要說過年過節，就是平時，他們家也經常吃肉，菜更不用說了，什麼季節下來什麼菜，他們總是及時吃到嘴裡。母親買菜時，都是挑新鮮的菜，不要說爛的，就是稍微蔫一點兒的，母親都不買。

可如今，他們連菜也買不起了，更別說買肉了。

他真想哭。

但他還是笑道：

“媽，我們今天收穫不少！”

受到兒子讚揚，孫桂華就講起蔬菜批發市場的一些事情。

這時，李志偉才知道，母親這個點來菜市場已經晚了。

菜隊的人，一般頭半夜九點左右就到市場了，大部分人賣完菜已經回家了，現在批發市場賣菜的人，大部分是扒皮的，還有少部分菜農，他們蔬菜質量不好，不好批發出去，只能等時間，實在批發不出去，也不能把菜拉回去，只能賤價甩賣。

扒皮的，也叫二道販子，是指在菜農手裡把菜批發下來，轉手賣高價的人。

而頭半夜，菜最容易撿。

因為菜農多，他們自己種的菜，稍有質量差的，會影響大堆質量，就挑出來就扔了，所以，這個時候能撿到很多菜，質量還比較好。

而且，有的人撿菜，不只是為了吃，還會拿到馬路市場賣錢。

李志偉突然問道：

“媽，在馬路市場怎麼賣菜，你知道嗎？”

孫桂華做夢也沒想到兒子打算撿菜去賣，就說道：

“還能怎麼賣呢。媽也沒買過菜，可我看賣菜的人都有個秤，還要有方便袋，零錢，也有把菜扒成堆賣的，一堆多少錢。”

李志偉試探地問：

“媽，你說我能不能賣菜？”

孫桂華不假思索地說：

“你有工作，怎麼能賣菜呢！”

李志偉繼續試探，“媽，比如，廠子放假，我就賣上幾天菜，你說行不行？”

“不行！”孫桂華語氣十分果斷，然後說，“這輩子，咱們也不賣那玩意兒，人家都說，窮賣菜的都不如要飯的，讓人瞧不起，會被笑話死的！”

在蔬菜批發市場這一個小時，李志偉沒撿到一根菜，但他也有收穫，就是認識到，家家一日三餐，頓頓都要吃菜，賣菜一定會有人買的，市場廣大，這就是個商機。

他想撿點兒菜到馬路市場賣，先試一試再說，“媽，我們還能放幾天假，明天你就不用來撿菜了，我頭半夜來看看能不能多撿點。”

孫桂華說：“不行！你一個大小夥子，國營正式工人，撿菜會讓人笑掉大牙！”

“媽，剛才我在市場，沒碰到一個認識人，市場的人，也不知道我是幹啥的，誰能笑話我呢！”

“那也不行！”

“媽，我待著也是待著，不上班很難受，你就讓我溜達溜達吧，不然，會憋出毛病的！”

孫桂華想，兒子感情上受到打擊，精神狀態不太好，讓他出來溜達溜達能分散注意力，也就點頭了。

“那你就來撿吧，但能撿多少就撿多少，千萬不要跟人家搶，更不要偷人家的菜，咱們家不能再出事了！”

母親答應了，李志偉很高興，“媽，你放心吧，我能撿就撿，決不能跟人家搶，更不能偷人家一根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