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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看不見的敵人

27、看不見的“敵人”

何梅喝著湯,咂吧著嘴。陳雲霞接著道:“哈哈,過年嗎!圖個熱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找點事做也是好的,你們年輕人啊,越過越懶,哪像老一輩人勤快才有飯吃。”

身處中年的陳雲霞性子依舊豪情萬丈、風風火火,像車軲轆中間轉動的軸承,承上啟下,少有歇停。九幾年兩個孩子陸續來到後,都是她一人,家裡家外地操持,一把屎一把尿地養育著孩子們長大。

劉齊安常在外跑業務,那時候村鎮的人都是自家地裡種些水果或菜地,做點小本買賣,生活把陳雲霞培養成了全能女性,種糧食、瓜果蔬菜樣樣精通,瓜果成熟了就去集市賣,也算不差的收入。尤其旮旯蘋果,產量高,青紅相間,脆甜可口,賣的非常好。

從兩人喜結連理後,數十年來,旁人眼中他們是比翼雙飛的伴侶,伉儷情深,劉齊安有些怯於陳雲霞的氣勢,所以家裡很多大事都是她當機立斷的。現在也是一樣,她像是一座大型的推土機,衝來時,劉齊安拿她一點轍也沒有。如果這個家是艘大航船,陳雲霞便是船長,劉齊安是大副。

何梅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說:“現在的年輕人很多奉行精簡主義,人們寧肯多玩會手機,也不願與他人三言兩語,打理家務也是浮皮潦草。當然也可能眾人的事都已千頭萬緒,忙了一年,想著年關歇上一些時日,汽車一年了也還得做個保養呢。所以基本上過年需要置辦的東西都直接在街市上買了。那你這,下午還去孩子姥姥家去包包子嗎?”

陳雲霞垂著眼瞼,黯然神傷,無奈的神色在臉上展露無遺。她嘆了口氣,對何梅說道:“去拜訪長輩,禮節必不可少。我的父母年事已高,不能再讓他們勞心費力地操辦年貨了。你嬸的病也把你叔折磨得夠嗆,我們真是束手無策啊。”

說著,陳雲霞想起了自己年少時七八十年代的貧苦歲月,想起了母親所承受的苦難和辛勞,內心一陣擁堵。

“媽媽啊,您一生經歷無數苦難,晚年本應享受天倫之樂,卻又得了這種病,讓一家人都陷入了困境。我們多麼希望您一直健康長壽,讓我們有機會盡孝,陪伴您慢慢老去。可是命運無常,人世間誰也無法逃脫命運的安排啊。就像那好幾排樹,當狂風來襲時,總會有個別的被連根拔起或吹歪吹斷,要麼處於風口;要麼長得枝繁葉茂,離群體遠難以抱團;要麼就是土太鬆動根莖扎的太淺。總之,總會有結局不太好的,早早地退出了長成參天大樹的資格。這座世間大舞臺,風雲際會,日新月異,個體的命運在種種有形與無形的規則之中,都有命中註定的成分。即使無風的情況下,一滴水的軌跡看似固定,但一旦有了風,就有了變數。我們無法預知未來,只能在種種變數中努力前行。”

想到往昔種種,陳雲霞的情緒像下坡的冰壺一樣難以自抑,在她的心頭橫衝直撞。她感到鑽心的難受,可她也不得不承認,人世間誰也逃脫不了各自的命運。

陳雲霞有一個哥哥,長年在外,弟弟妹妹也都陸續成家,她和妹妹不時輪流到雙親家裡,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兩個家裡的青年男丁則長期在外奔波,男子漢志在四方,家鄉這塊彈丸之地圈不住他們。

陳傳志雖然年事已高,仍舊老當益壯,但身子骨已大不如前。俆家珍的病有四五年了,是精神上的問題,她槁項黃馘,瘦得不成人形,背曲腰躬,像個十歲的小孩子,十分粘人。每當隻身孤影時,她會突然驚恐萬狀,變臉一般。醫生說是驚嚇症,她對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景象,都會極其敏感。

一般人聽到餘音繞樑的歌聲會在腦海裡呈現相符的畫面,但是精神病變的人聽見了就是胡思亂想,甚至產生幻覺,於自我的遐想裡難以自拔。當老人對所聞所見都會產生惶恐不安的幻想,想象成有殺傷性的武器,生活在心聲的窄狹空間,任何一點未知的風吹草動都會被放大無數倍。一枚針幻化成了一枚粗釘,這一切多麼讓人恐懼。心中捕風捉影的幻象瀰漫著心境,一切虛體的幻想都演變成實體攻擊著她有形的身,這一切讓她身心交瘁,日漸羸弱。她瞪眙著渾濁的雙眼驚慌失措地瞅來瞅去,手足無措地踽踽獨行著。

無知總會限制人的心理發展,像是一張天羅地網,使人陷入無助的深淵,被壓抑的情緒難以釋放,導致自我畏懼和退縮。陳雲霞深知母親的病情對藥物依賴嚴重,藥效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減弱,直至微乎其微。

她早已明白,母親的心病需要靠自己的覺悟才能治癒。內心層面的豁然開朗,需要保持探究根源的心態,不被虛幻所迷惑,抓住一條線索不斷努力向上攀登,才能擺脫困境。然而,當我們陷入自然的深坑中,救命的藤蔓雖然存在,但需要足夠的個人力量去抓住並向上攀爬,而調動心力是最困難的部分。

徐家珍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村裡老人,她的心坎侷限於狹隘的空間,鬱鬱寡歡,心結糾纏,導致病變。她整天纏著身邊的人,不讓他們離開自己,而年輕人各有自己的事業,無法時刻陪伴在她身邊。

徐家珍老人也患有重度強迫症,每當身邊無人陪伴時,她就會感到極度的恐懼和不安,甚至會躲到床底下、衣櫃後、門外的秸稈垛等地方,弄得自己蓬頭垢面。她的親人都非常擔心她,陳雲霞也為母親感到身心俱疲。

劉羽凡非常理解徐家珍老人的感受,因為他自己也曾經患有五年重度強迫症,經歷過身心交瘁的折磨。他認為,當心中無法被理解的痛苦、孤獨、空虛和封閉等感受交替轉換時,只能透過心靈的解脫和釋放來緩解。因此,心理引導至關重要,只有從心結處解開,才能讓心病得到釋懷。

在過去的四五年間,徐家珍老人曾多次尋死,吃過大量安眠藥、跳過河、搞過失蹤,這讓整個家庭都陷入了恐慌和不安。陳雲霞也在這四五年間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越來越多,歲月的痕跡深深地刻在了她不再稚嫩的心間。劉羽凡看到這一切,內心非常痛苦,他想改變什麼。

徐家珍老人年輕時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的溪水在陽光下閃爍著小水花,都說她的眼睛會說話一樣。她雖然身材小巧玲瓏,但幹起活來卻非常利落,絲毫不輸給男士。在陳傳志外出闖蕩時,她一個人在家操持家務,撫養孩子,非常辛苦。

在那個遍地貧寒交迫的歲月中,一大家人一路走來極為不易。每次與他人訴說往事的時候,陳雲霞的眼角總會被悄然打溼,潸然而下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地面交織的溼泥上,那沉甸甸的足跡彷彿是她拖曳著的中年步履的見證。她深深地明白了母親當年的艱辛,那時冗長而又泥濘的生活,讓她們母女倆成為了彼此心間的希望。

金黃色的田野本該是大收穫的季節,可如今,這一切都已成為了過眼雲煙。伴隨著一陣哀傷,耄耋老人這苦難的一生又該如何訴之世間!在本該享受福報的年紀,卻又是如今那副樣子。作為子女,他們懷揣著無奈而又厚重的生活殼子,徐家珍成了他們永遠的心坎。快十年了,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卻依然無法讓母親走出陰影。

在我看來,心靈世界對她太過空洞,徐家珍沒上過學,不識幾個字,眾多的心理引導辦法都只能束之高閣。她只能靠藥物來緩解自己的精神狀態,延續著生命的形式。外在的輕緩難以撫平她心田的室如懸罄,沉重的心田又該如何放輕,如何生長出自然之意,她沒有答案!命運有著安排,這些彼此的親人們,全然無法掌控自己的選擇,難免會束手無策。

“是啊,兩個老人年紀都大了,做兒女的,的確不應該讓他們再過多操勞。”何梅嘆息著,陳雲霞和藹地笑了笑,用手背擦了擦臉上迸濺到的麵粉,說:“不過也沒事,他們就兩個人,年尾了,兄弟姐妹大都從外地返回了各自家裡,都孝順,都常去看望老人家,我去呢,就簡單包些包子,還有我小妹也常去,他們那裡缺不了什麼。”

何梅低頭沉思片刻,隨後輕輕點頭,雙手在胸前擺了擺,緩緩說道:“依我看,那包的不是包子,而是親情,是依原的心意。過年了,大家都應該常回家看看。”

有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卻總要去做,因為這件小事的意義已經深深烙印在彼此心底,那是任憑歲月流逝都無法磨滅的。親情的形狀,永遠茁壯地生長在雙方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