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劍和呂小風心中各有掛念，目的地近在眼前，自然無心再去參觀閒逛，催促露珠帶路，一同去往漫遊者行會的總部。

三人從格尼帕城西南方向的入口進城，進城後便是一片頗為老舊的街區。行人神色緊繃，穿著也多陳舊破爛。沿街店鋪許多都沒有掛出明確的牌匾，看不出到底是做什麼生意。

“看好錢袋，把後車窗拴上。”露珠自己也緊緊腰帶和披風領口，確認了一下自己貼身口袋的安全。洪劍總感覺這一幕喚醒了他小時候坐火車的一段記憶，但卻記不真切。

露珠看洪劍和呂小風似乎有些不解，指了指周圍道：“這裡是格尼帕的下城區、貧民窟，來路不明的人和貨物都往這裡聚，什麼小偷小摸、騙錢騙財的事情多的很，之前聽說，有粗心大意的商人路過這裡，結果整車貨物都被人調包呢。”

正說著，露珠忽然猛地勒緊韁繩，把馬車急停。坐在車內的洪劍和呂小風也急忙探頭檢視。

車前面，橫躺著一個矮小的老人，目測有七八十歲，身子佝僂成一團，上衣襤褸，背部的布料早就因為和地面的無數次摩擦成了一片爛網，漏出佈滿老繭的脊背，整根已經彎曲變形的脊柱在面板上凸起，讓人目不忍睹。

“撞到人…”洪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呂小風和露珠各伸出一隻手摁住嘴巴。露珠下車檢視，呂小風繼續摁住洪劍，嘴巴貼到洪劍耳朵邊上小聲道：“笨蛋，怎麼看都是碰瓷的吧！”

洪劍其實也知道，在這種地方突然有個老頭躺在自己車前，多半是有備而來的專業碰瓷人，但洪劍自己總是不吝以善意去揣測他人。

他的父親洪立軍是退伍老兵，洪劍小時候，記得自己的父親一直都是那種熱心腸、好幫忙，遇事頂在最前面的“傻好人”。受父親的影響，洪劍骨子裡也認為，這個世界上還是善良的人更多。這是洪劍從小受到的耳濡目染，很難去改變。

地上的老人哼哼唧唧，嘴裡唸唸有詞，不用仔細聽，也能從一連串含混不清的套話裡清晰地分辨出兩個字：“賠錢。”

露珠倒是也沒急，先看了看自己的車輪痕跡，又看了看老頭兒倒下的位置。露珠那張平時總是似笑非笑，帶著嘲弄神色的俊美臉龐，突然刷地變了一副表情，擰眉瞪眼，嘴角下垂，五官都憤怒地擠在一起，就差在臉上直接寫上“別惹老子”四個大字了，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車沒捱到你一點，不想惹麻煩就滾開！”

洪劍心裡暗自好笑，沒想到露珠平時嘻嘻哈哈的一個人，還能擺出這副模樣。再看那老頭兒，也是身經百戰，哪裡可能被一句硬話就嚇退，哼哼唧唧的聲音愈發洪亮：“…哎喲，我的腰啊，哎喲我的腿啊，我動不了啊，你賠錢，你撞人，你賠我看傷的錢啊…”

洪劍看那老頭兒衣服破爛，就算是碰瓷也是為生計所迫，心下覺得不忍，翻身下車，伸手要去扶那老頭兒。他這一伸手反而把那老頭嚇了一哆嗦，以為這男人要動手不動口，連連哼唧：“哎喲，撞人了，撞完人還打人，唉呀可把我打壞了，賠我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這一出表演倒把洪劍氣樂了。洪劍也是沒想到剛一進格尼帕城，就碰上這種事情。本想伸手把老人扶起來，好好聊聊，如果真的是苦命人需要幫忙，自己也盡力而為。可看來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老潑皮無賴，自己也縱使好心，也要被當成驢肝肺。

“這路上人都看見了，我們的車並沒碰你，您能讓個路麼？”洪劍還是先好聲好氣地勸說。

“不行，我腰好像斷了，動不了了，你得賠我下半輩子養老的錢。”老頭不依不饒，看洪劍沒有動手的意思，張嘴又把賠償價碼提高了一個檔次。

“阿劍，把他挪一邊兒直接走就得了。”露珠擼胳膊挽袖子，準備直接動手解決。

“沒事兒，咱們就讓他自己讓路。”洪劍一面若無其事的蹲下，裝作檢視老人傷勢，一面悄無聲息地將一小團火握在掌心，捏成薄薄一線，趁著老頭兒團成一團左右打滾撒潑的時候，塞到老人躺臥的那張石板地磚下面。

洪劍笑眯眯地說道：“老人家，年紀大了，火氣不要那麼旺，容易把自己氣糊了。”

“什麼氣糊了，那叫氣糊塗了，你年紀輕輕先不會說話…哎喲，什麼東西糊了？”老人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大概常年在地磚上碰瓷，對於這項工作的熱愛讓他的後背鍛煉出了厚厚的老繭，所以一開始，他甚至沒有感覺到地下這塊青石板已經開始發燙，幾道白煙順著地縫往外冒。

老頭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地上的一塊石板會變得如此滾燙，嗷的一嗓子從地上彈起來，那腰腹力量絲毫不遜色於年輕人。

呂小風笑著拍拍手：“醫學奇蹟啊，斷腰瞬間痊癒了呢。”

老頭兒臉色難看，但是也沒有再繼續耍混，起身拍拍塵土，蔫頭耷腦地往一旁的小巷子裡離去。

露珠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小聲嘟囔：“咦，怎麼一下子就放棄了，還以為要繼續死纏爛打呢…”

碰瓷的老頭兒鑽過幾條小巷，輕車熟路的走出了下城區。在一處街角的灌木叢裡，老頭兒把破爛衣服一脫，把背上偽裝成老繭和駝背的護墊卸下，換上一套早就藏在灌木叢裡面的潔白長袍。用溼布抹去臉上塗抹的泥灰，用手把散亂的花白頭髮攏到腦後，再從灌木叢裡走出來的，儼然是一位氣度尊貴的長者。

“果然是法師，火業，”老人摸了摸剛才沒有護墊所以被燙到的肘關節，從懷裡摸出一個雕刻著螺旋形花紋的吊墜，掛在脖頸之上。“馬上就要徹底把法師學校抹除的節骨眼上，哪裡又冒出來一個沒見過的法師。”

老人整理了一下長袍束帶，朝著遠方望去。那邊是洪劍離開密林後所經過的第一個小鎮的方向。

“支部派人跟了一路的人，居然是個法師，還策反了郊外的漁村，讓我們的油供不上，雖然不知道是哪一方勢力的人…”老人目光變得凌厲，自言自語道：“能收下、做狗，收不下、餵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