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襄王有情,神女無心。
那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太宗皇帝蕭正道的長子蕭昭明十二歲,已被冊封為東宮太子。
幼子蕭濟鸞還只是個八歲的孩童。
由於一出生就沒了母親,蕭濟鸞便在沒有孩兒的文貴妃身邊長大。
文貴妃,也就是現在的孝賢太后。
七月,已是高齡的文貴妃被太醫診斷為有了身孕。
胎兒脈搏強勁有力,太醫們都說貴妃娘娘懷的必然是個男胎。
有了自己的孩子,還要別人的孩子做什麼。
沒過多久,宮中出現流言。
流言從何時開始,從哪裡發源已經無從知曉。
大概內容是兄弟之間生肖和屬性相撞。
蕭濟鸞若是還留在文貴妃身邊,唯恐衝撞到還未出生的胎兒。
這種無稽之談因為文貴妃小小的摔了一跤,愈演愈烈。
文貴妃擠出兩滴清淚,原本不信這些的太宗皇帝,便心軟了。
蕭濟鸞懵懵懂懂的上了馬車,又懵懵懂懂的被帶到大相國寺。
按照欽天監的說法,作為還未出生的小皇兒的兄長,蕭濟鸞需在大相國寺苦修。
為幼弟祈福。
一個年僅八歲的孩童,就此遠離了從小長大的宮廷。
每日伴著晨鐘暮鼓,青燈古佛。
生活的清苦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寺裡的那些僧人。
那些僧人不知道是收了誰的銀子,對蕭濟鸞非打即罵。
忍飢挨餓是家常便飯,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沒有母親的孩子本就可憐,現在連父親也不要他了。
即使貴為皇子,又如何?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小小的身軀每日清晨便挑著水桶下山,灌滿寺裡大大小小的水缸。
迎接他的,也只是僧人們的頤指氣使,變本加厲。
那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除了冷,就是餓。
從小到大,文貴妃對他並不算太好。
不過,文貴妃自己也沒有孩子,還是拿他當個依靠。
也算還過得去。
他短短的人生裡,學的就是奉承、討好、察言觀色、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
年歲漸長,他越發沉默。
若說人生裡難得的光,大概就是兄長昭明太子。
昭明太子為文德皇后所生,是嫡長子,光明磊落,品行端莊。
對這個弟弟,也頗有愛護。
他與原主之間,一眼萬年的相遇太過於美好。
蕭濟鸞靠著這一絲絲甜,便熬過了很多年。
冬至那天,蕭濟鸞已經整整兩天滴水未進。
他穿著破破爛爛的薄衫,在寒風裡凍得瑟瑟發抖,餓得眼冒金星。
他不想餓死在這裡,一步一步爬下山去想給自己找一條活路。
在山腳下,他遇到了十歲的溫清清。
那日,她本是陪母親來寺裡上香的。
他像乞丐一樣,衣衫襤褸的躺在路邊。
“小公子,你的家人呢?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
清脆的童聲伴隨著笑靨如花。
身為皇子的倔強、傲嬌,讓他不願意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面對眼前這個女子。
“小公子,你怎麼不說話呢?我不是壞人,我的孃親也不是壞人。”
她越明媚坦蕩,他越窘迫。
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藏起來。
她轉向身後的婦人,露出悲憫的神情。
“孃親,這個小公子可能是個啞巴,他一定是餓壞了,我們給他一些吃的吧。”
山腳下有一個小小的集市,多年來一直為信眾和僧人提供採買。
一碗素面,面上飄著幾滴香油。
他端著熱氣騰騰的面,一言不發,狼吞虎嚥。
她“咯咯”的笑,“小公子,你慢些吃,別嗆著了。”
“你是哪家的公子,是不是跟父母家人走散了?”
“你若是會寫字,你就寫在紙上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回府後讓爹爹幫你去尋家人。”
這一瞬間,這小半年的磨難和屈辱,他終於釋懷了。
或許,上天的一切安排,都是為了讓他在這裡遇到她。
“清兒!”
他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音,那是他的兄長,昭明太子的聲音。
他看到她臉上露出少女獨有的嬌羞和紅暈,像蝴蝶一樣撲過去。
“昭明哥哥!你怎麼在這兒?”
他們是那般的親密無間,郎才女貌,那麼般配。
“我是來找弟弟的,他出宮好長時間了,也不知過得怎麼樣?”
“弟弟出宮的時候還是夏天,現在天氣這麼冷,我命宮娥們制了幾套冬衣來送給他。”
他太過於狼狽不堪,不想被皇兄認出來,他躲了起來。
他目送他們肩並肩、有說有笑的離開。
她很好,皇兄也很好。
他在山下逛了很久,直到看到皇家的馬車和太子的衛隊離開。
後來,他吃過很多很多的素面,沒有一碗,是當年的味道。
事情壞到一定程度,就會出現轉機。
不久後,文貴妃流產了。
老嬤嬤們說,那是個已經成形的女嬰。
流產原因不明。
太宗皇帝像往常一樣,白天去東宮檢查昭明太子的課業。
父子辯論《明經》,太宗皇帝竟然被年紀輕輕的昭明太子比了下去。
太宗皇帝頗為滿意,感慨後生可畏。
昭明太子邀約父親對弈。
短短的三局棋,竟然下了兩個時辰。
太宗皇帝從東宮離開後,天已經徹底的黑了下來。
恰好到了晚膳的時間,便去文貴妃宮裡陪她用膳。
第二天晌午,文貴妃的孩子就沒了。
高齡流產,胎兒月份又大。
文貴妃傷到了身子,以後再也不會有孕。
沒過多久,蕭濟鸞被文貴妃從相國寺裡接了回來。
在除夕夜絢爛的煙花中,蕭濟鸞有些恍惚。
去年,他也是以皇子的身份,陪在文貴妃身邊守歲過年。
一切都好像沒有變。
他還是文貴妃的名義上的兒子,昭明太子也還是東宮太子。
但是,一切也都變了。
那以後,文貴妃要求他好好讀書,學文習武,對他更加嚴厲苛責。
而東宮,開始連續不斷的出事,再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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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所以,其實當年,孝賢太后的孩兒,是昭明太子下的手對麼?”
蕭濟鸞輕咳兩聲。
“朕也不知道,皇兄為人正直坦蕩,一直是朕的榜樣,朕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溫清清也不相信。
若昭明太子真是個小人,怎麼會這麼多年都讓原主愛得死去活來。
“陛下,有沒有可能,昭明太子這樣做,是為了接您回宮。”
“他去大相國寺沒有找到您,必然是聽到了些什麼;若是孝賢太后的孩兒還在,您在大相國寺裡,是死是活都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