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已辦公室門被人敲響，文卡特抬起頭來。蘭德爾·卡特立在門口，臉上表情有些羞赧。

“要命了，”文卡特哀嘆起來，“雖然不知道你來幹啥，但是肯定不是什麼好訊息。”

蘭德爾只是聳了聳肩，“其實吧，好訊息是，這回至少不像前幾次那樣莫名其妙。”他答道，“這次我們有一場完全合理的塵暴正在希臘地區形成，並且已經展現出向全球蔓延的勢頭了。”

“有多糟？”文卡特問道，“接下來三週之內會影響到斯基亞帕雷利嗎？”

“還不算太糟，”蘭德爾答道，“大黑斑看樣子應該是消耗掉了之前那波熱浪在大氣層中儲存的不少能量。不過以它近期的運動與擴張趨勢來看，我們基本上可以肯定到了太陽日551，Ares Ⅳ任務場地的部分割槽域會受到波及。真要我給個數字的話，到達地表的陽光能量也許會有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的損失吧。當然了，到時候MAV自然也免不了要在塵暴中發射。”

“唉。”文卡特只能哀嘆一聲，低頭以手掩面。雖然Ares Ⅲ MAV發射時的氣象條件比現在這個不知糟糕多少倍也沒損害到艙殼結構，可機上舷窗與艙外成像器卻付出了慘重代價；馬汀尼茲對接時幾乎是半個睜眼瞎。“你還有什麼別的情況沒說？是不是塔西斯那一帶還有地震活動？或者奧林匹斯山馬上就要噴發之類的？”

“沒，目前為止就這個。”蘭德爾答道，“Ares Ⅰ\/Ⅱ部署的地震儀最近幾個月都沒一點動靜。就只是多這麼一點風塵而已，無傷大雅。”

“無傷大雅是吧。”文卡特嘲弄一句，“那行，你也都告知我了。要是這玩意開始勢頭不妙了……勢頭不妙是指‘又開始表現出有意想幹死沃特尼他們’的那種情況……請一定立刻通知我。”

“遵命。”

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538

ARES Ⅲ 太陽日528

“你TM在逗我。”馬克說出了在座各位的心聲。

六雙眼睛直愣愣瞪著電腦螢幕上顯示著的訊息。

接著五雙眼睛扭過頭去盯住第六雙。

“別，別，別，”飛火連忙脫口而出，“一個已經夠多了。兩個不行。”

“行，”馬克開導大家，“塵暴就塵暴吧。劉易斯他們發射時的那場塵暴可比這個要糟糕得多。他們可都還活得好好的。我們也會沒事的。”

“難說。”星光熠熠搓著自已的蹄子說道，“要是有塵暴的話，任何在大氣層內使用閃閃引擎的計劃全部都得作廢。咒語會識別到沙塵，然後嘗試尋找一個沒有沙塵的地方傳送過去。然而在塵暴中根本就沒有這樣的地方；我沒法預測結果會發生什麼，但是就算我們運氣好碰上最理想的情況，引擎也會像太陽日6那次一樣失靈破碎。”

“也沒問題，”莓莓說道，“閃閃引擎本來就只是僅限緊急情況下使用的。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要發射過程中更加小心一點就行。成功率不會有太多變化的。”

“是嘛？”火球冒出一句，“那麼成功率到底是多少？”

“根據我們跑過的模擬結果以及NASA那邊的計算機預測來看，”莓莓答道，“是百分之九十七。”

“欸，那不是很棒嘛！”蜓蜓興高采烈道，“老大，想想看我們以前發射過多少趟成功率比這個低得多的任務，不照樣沒事對吧？”

“沒感覺好到哪裡去。”火球低吼回去。

“那還是有百分之九十七呢，”馬克打著圓場，“當然了，這確實是比那些蘇聯老火箭的成功率還低……那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不償命……想想還是閉嘴比較好。”

“三十三次成功三十二。”櫻桃莓莓堅決道，“安全升空的可能性有百分之九十七。誰想猜猜看我們當時摔下來的時候成功率有多少？”

沉默。

“看來大家心裡有數。”莓莓接著總結道，“我們活下來了。我們也會接著活下去。情況不變。”

“只不過我們升空時沒法使用閃閃引擎。”星光熠熠還是忍不住要補充一句。

“說這種話可幫不上忙。”

星光熠熠在半夢半醒中睜開眼睛。艙內的什麼地方亮著一道光，而且源頭並不是火球的鼻孔。她不情不願地滑下瞌睡堆，驚動了底下的龍發出一聲軟哼；四蹄重新踏上地面，被裸露在外的冰涼艙板激得打了個寒顫。

櫻桃莓莓蜷縮在某個儲藏的食品已經被搜刮一空的櫥櫃裡，默默盯著面前的電腦螢幕，時不時敲下幾鍵，又重新回到全神貫注盯著螢幕的凝滯中去。

“莓莓，”星光壓低聲音，“你這是幹啥？”

“萬一真的碰上了百分之三，”莓莓輕聲低喃，“我得寫一段訊息發回去。我發完就回去睡覺。”

“你不是才說過我們都會活下來嘛。”星光繼續耳語道。

“會的。”莓莓答道，“資料是這麼說的。我們的這麼多努力也在確保我們會活下來。而且馬克他們的人也做了各種各樣的工作，保障我們的生存。”她揮蹄指了指電腦，“可是這樣還是能讓我心裡好受一點。就好像……”她又對著電腦想了想，“……要是我把這些記下來，就不會有事情發生。可要是我沒寫下這段話，就會出什麼事，我在最後時刻心裡想的就會是，‘我都沒機會留下這樣那樣的話。’”

“那麼你想說的這樣那樣的話是什麼？”

莓莓嘆了口氣，“還沒想好。”

“行，”星光悄悄離開，“那就不打擾你了。”

攀回瞌睡堆上的動靜不大，只是又壓出一聲輕哼。大家早已習慣了夜半起身如廁的此起彼伏。火球與馬克身體上散發出的溫暖相比金屬艙板傳遞的嚴寒顯得無比美妙，星光在寬慰中闔上了雙眼。

可她卻並沒有重回夢鄉。一個想法在她腦海裡不停打著轉：要是真遇上那種情況，我又會想說什麼？

她終於等來了從壓力艙壁另一側的船頭傳來的潑濺水聲。先是交換了連線協議，發出準備接收長訊息的訊號，收到了馬國那邊發來的確認；對於長著小馬耳朵又無法入睡的某位，這些聲響輕易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然後她分辨出了隨後發出的電碼，每個字母激起的水花都清晰可辨：

親愛的塞拉斯蒂婭公主，

在火星上的這段時間讓我明白了我們小馬能夠擁有公主是何其幸運。滿心驚慌恐懼時要保持住鎮定實在是困難。在其他小馬都要聽你發號施令時總能胸有成竹是多麼不易。我已經盡我所知做了最大努力，感覺大多數情況下都能管用，可是這樣的任務實在是太過艱鉅。每晚入睡時，我都不禁懷疑自已到底有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馬國的家，回到我們無所不知的公主們的羽翼下。無論給出怎樣的條件，我都擔不起您的這份職責，我也再不會把您的護佑視作天經地義。

您的小小臣民，

櫻桃莓莓

又敲完幾下發出結尾之後，星光感覺到莓莓也爬上了瞌睡堆回到自已身邊的位置。於是她繃住身子一動不動，小心翼翼保持住自已不緊不慢的呼吸節奏，等著莓莓依偎到她身旁，在疲憊中癱軟下來，幾乎是立刻就打起鼾來。

在她另一側躺著的飛火受了驚擾，“唔……星光，踹一下莓莓……”她小聲罵罵咧咧起來。

星光只是輕輕一推，便讓莓莓的鼾聲柔和下來。

她就這麼聽著鼾聲度過了餘下的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