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198
ARES Ⅲ 太陽日197
[13:08] 沃特尼:系統指令:狀態
[13:08] 系統訊息:最近一次傳送訊息:四小時三十一分前。最近一次接收訊息:四小時五十六分前。最近一次衛星通訊PING應答:四小時十六分前。警告:五十次PING未應答。
[13:08] 沃特尼:系統指令:PING
[13:10] 系統訊息:請求一百秒內未應答。是否重試 [是/否] ?
[13:11] 沃特尼:是
[13:11] 系統訊息:0.021秒後收到應答。
[13:21] 沃特尼:好了。文卡特,我現在正在位於居住區與ε區半途中的二號漫遊車裡。恐怕我那份有關太陽日196洞穴意外事故的詳情報告必須要推遲了。今晚我會把摘要發過來。
星光熠熠今早醒來時頭痛得厲害。根據飛火的說法,她現在的發熱病情是由於過度施法以及魔能耗竭導致的。於是她們兩位只能留守居住區,我們其餘一行人前往洞穴採集日後調查所需的深層土壤樣本。
結果我們什麼土壤樣本都沒能取到,至少不算是我想要的那種。我們抵達事故發生地時發現農場區域出現了大範圍的地面沉降與透水現象。顯然在我們昨天離開洞穴之後,地底那些曾經儲存著大量甲烷水合物礦藏的永凍土層坍塌了。現在農場區域的地面上遍佈著平均寬度約1.4米,深度從十厘米到超出一米不等的陷坑。其中有幾個——同時也是尺寸最大的幾個——正好都形成在農場正中央的位置,導致水暖供熱系統的其中兩條管線受損,水漫金山淹沒了附近的幾處塌陷。
農場現在成了一灘爛泥。
我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這種情況有多糟糕了。之前發生的甲烷釋放導致土壤中厭氧菌群開始爆發性增殖;清除掉那些甲烷之後,氧氣又會逐漸從上層滲透回培育後的土壤內部,最終應當會導致那些細菌大批次死亡。但是土壤中含有大量水分又恰好會形成溼地環境——這可是那些厭氧菌的最愛。
今天一整天,可能還要搭上明天和後天都要我們頂著每天八小時的EVA時長限制投入到極其繁重的體力勞動中去。今天早上我和莓莓一直都在淹水區域盡一切努力搶收作物並移植到其他位置,不過大機率是徒勞無功。我已經在許多苜蓿植株身上發現了根部深層壞死的跡象,而現在潮溼的土壤條件只會讓情況進一步惡化。相比之下土豆倒是沒受多少影響——它們的根系淺得多,並且還種植在下坡處一片較為陰涼的區域。照目前這種情況來看,我們如果能夠搶救回預期一半以上的苜蓿產量就已經算得上是奇蹟了。
蜓蜓與火球同時還在維修供熱管線。水暖供熱系統至少在我們平整完土壤並排出大部分水分之前都必須處於停用狀態;我們現在如果再向洞穴內環境加水的話就要萬劫不復了。(淦,現在想來,以前那些總是擔憂供水不足會影響作物種植的日子還真是值得懷念呢。如今我居然還反而得想方設法把這些要命的老祖宗從土裡請出來……)
目前我們的計劃是在洞穴農場後壁那裡儘可能靠近坡底的位置挖一口井。之後我們就得人工把水從那裡轉移出來,也就是說接下來還有巨量扛著裝滿水的樣本桶走出氣閘傾倒在坡下的摧腰折背的工作在眼巴巴等著我們。實話說,考慮到我們過去一百五十個太陽日裡加進來的這麼多水,這很可能會成為我們從今往後每天的日常活動之一。等到我們把所有尚有一線生機的植物從陷坑裡撈上來移植到其他地方以後,我們就可以用挖井產生的大量泥土回填陷坑了。
你們應該能明白,我在成為宇航員之前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絕望到試圖一株一株手工移植成熟苜蓿的境地,很不幸現在的我竟然淪落到了這一地步。我們手頭的種子儲備已經不足以彌補整個受災區域了;一旦非沉降區有任何作物因根系壞死而死亡的話,造成的產能損失將永遠無法恢復。因此就算我們心知肚明那些泡水的作物中十之八九都已經死亡,我們還是要至少嘗試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拯救每一株植物。
總而言之,現在我們這裡的生活可真是太豐富多彩了。至少一週,或者也許可能會有長達兩週的時間完全不能使用魔法;至少有一半的苜蓿已經涼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還會還會繼續減產;而我們面前還有虎視眈眈的成噸重苦力等著看我們的好戲。
歡樂時光真是無窮無盡呢。話說你們今天的情況如何?
[13:44] HERMES:我們這裡一切都好,感謝關心。
[13:46] JPL:我們也是。馬克,先彆著急趕報告,你的生存需要才是頭等大事。我們的植物學團隊已經開始研究洞穴農場體系的補救方案了。
飛火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四個渾身泥濘、骯髒不堪還伴有熏天臭氣的身影依次走出三號氣閘。沒有一句抱怨,也聽不到任何交談,兩隻雙足動物與另兩隻四腳獸靜靜排著隊等待進入淋浴間。
飛火與星光在居住艙裡度過了沉默的一天。星光讓飛火給她拿來了一臺電腦,自己坐在床上看了一小時左右,之後又讓飛火把它放了回去。這一整天剩下的時間裡她只是斷斷續續地打著瞌睡,無力掩蓋自己渾身上下透露出的疲憊、睏倦與諸多苦楚。在此期間,飛火一直坐在離星光最近的床鋪上觀察著她的動向,隨時隨地準備好對她的需求作出回應。
她給星光拿來了止痛藥。星光回絕了她的好意,因為藥瓶裡已經不剩一半了。她又給星光拿來了退燒藥,這次沒有給星光拒絕的機會。星光沒有反對乖乖接受了。
居住艙內的投影螢幕上顯示著探路者對話的內容。她們看到了馬克一條條有關洞穴農場內慘狀的持續噩耗。回應只有沉默無言。
現在他們鎩羽而歸,第一個進淋浴間,同時也是第一個淋浴完畢的是馬克。他脫下身上那件基本洗淨了泥漿的太空服放回了他的專用太空服掛架上,接著走向他們剛才勞作時留守居住區的兩隻小馬問道:“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病得厲害。”飛火答道,“發熱。魔法太多了。”
“這次可不是太少。”星光在小床上翻了個身,輕笑著補充道,“體驗一下另一種魔能耗竭症狀也算是換換口味了。”
馬克又抬頭看了看投影儀上他發往地球的訊息與來自Hermes和卡波爾博士的簡短回應,“我,呃,”他接著說道,“你們也看到那些壞訊息了吧。”
“有多糟糕?”飛火問道。
“情況很糟。”馬克承認道,“我們到那裡的時候農場中心大部分都已經沒了——真的直接消失了。下沉到水裡去了。現在大部分水都已經滲透到了地表以下,但這其實不是件好事。洞穴上上下下都密封得嚴嚴實實,這麼多水完全無處可去。”
“抱歉,”星光答道,“是我的錯。”
“不,”馬克主動接鍋,“其實是我的錯。而且已經是第二次了。我又搞砸了。”他嘆了口氣,在飛火旁邊的床上坐了下來,“之前你們的專家提到過洞穴不需要密封。現在想想,他們說的一點沒錯。密封之後洞穴內部溫度升高,導致永久凍土融化,最終釋放出了甲烷。而且就算沒有良好密封,透過地面損失的空氣也少到可以忽略不計。我們完全可以放任自流,這樣水流就可以流向更深處重新凍結起來。”他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NASA他們就是不懂見好就收,而我卻在一個有關魔法的問題上忽視了你們,輕信了他們的決策。”
“這不是你的錯,”星光把鍋搶了回來,“只要洞穴溫度上升,那些甲烷無論如何都會融化的。”
“但是還是我的錯。”馬克繼續解釋道,“我昨天只是一心想著要儘快行動消滅植物根部的有害細菌才能儘可能挽救更多作物,所以沒能靜下心來花時間好好思考整個行動計劃是否合理。我下決定還是太草率了。結果看看現在;你躺在床上還沒恢復過來,農場也是半死不活,一切都是因為我忘記考慮到洞穴內已經存在空氣與地下甲烷也佔有一定空間造成的影響。”馬克說著握住了星光的蹄子,“這完全是考慮不周造成的後果,而我本來就不應該把你拉下水。我要向你道歉。”
“我也很倉促沒考慮到這個問題,”星光答道,“這本來是我作為本次任務科學官應盡的責任。”
“可這不是你想出來的主意。”馬克反駁道,“這是我的想法,應該由我來承擔責任。”
這時飛火發話了;她聽夠了這套你來我往的“我的鍋——不是你的鍋”說辭。“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她緩緩蹦出了這幾個字。用英語思考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難了,剛到嘴邊的單詞一不留神就會悄悄溜走和她玩起捉迷藏。
“我們要重建農場。”馬克說道,“我們會種下最後一批種子。我們之前試過移植從陷坑裡搶救上來的苜蓿,不過我認為它們大多數都已經溺死了。我們需要靠土豆彌補糧食產量的不足。我們還會製造更多電池,趕在火星這塊頑石給我們的驚喜或者我們自己的愚蠢行為致我們於死地之前逃離這裡。”
“但是我們不會輕言放棄。”星光輕聲答道。
“永遠不會。”接著是馬克的回應,“我們必須面對困難,相信總能找到一線生機。”
飛火點了點頭,“不只是為了生存,我們還要展翅翱翔。”
脫下了太空服的馬克點頭示意,又第二次排回了沖澡的隊伍裡著手洗卻自己身上的風塵。
正當馬克在淋浴間裡忙活時,飛火與她的機組同事們在外頭討論了起來。他們聽了她的建議覺得十分別出心裁,紛紛表示讚賞。他們翻開了馬克那一大堆食物包,不一會找到了那份比其他普通包裝大上整整四倍的目標。接著他們在馬克烘乾時把它藏了起來,其餘食物包放回了儲藏櫃裡。
幾小時過後臨近晚飯的時候,蜓蜓突然走到馬克跟前字正腔圓開了口,“馬克·沃特尼,請聽令!”她這一番嚴肅宣告使得過去一個多小時都漫不經心盯著自己面前電腦顯示屏的馬克一驚,不覺抬起頭來。
“蛤?”
“今天我要代表一群特別的人向你致意。”這隻蟲蟲馬咧著她那對可愛的尖牙笑著繼續說道,“有朝一日大家都會加入這一集體,不過今天我們要歡迎的新成員是你。”
火球莊嚴地往前邁了一步。顯然他不知從哪找來了半打用過的樣本標籤,又加上一些粘合劑彎折扭成錐形做出了一頂樣子很是簡陋的紙帽。“請戴上禮帽。”
一臉迷惑的馬克就這麼被扣上了一頂短短的傻瓜帽。
“為表彰你響應自己職責幫助隊友時後知後覺且位於合格水準以下的貢獻,”接著蜓蜓念起了祝詞,“為紀念你僅僅將自己的大腦作為高階頭盔架使用的決定,同時也是為了祝賀你打破了自己長時間保持的絕對完美形象;馬克·沃特尼,我在此鄭重宣佈你正式成為皇家失敗協會的一員。”
接著小馬們紛紛在地板上跺起了蹄——這是小馬的喝彩方式。一旁的火球卻決定按照人類的方式拍起爪子來。
一分鐘過後蜓蜓又說道,“現在,請協會各成員向前邁上一步,向我們講述他們光榮加入本協會的事件經過。”她首先鞠了一躬,自告奮勇答道,“我在操作自己太空服的時候分了心,差點導致自己的太空服永久損壞。”
下一位出列的是剛剛從床上下來準備吃晚飯的星光熠熠,“我之前只是為了試試看能不能把一枚鵝卵石變成車厘子,貿然在魔能不足的情況下試圖施放變形咒,結果差點把居住艙打了個洞。”
接著輪到火球了,“我試……我之前嘗試過……把高-氯-酸-鹽帶回去。”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它起……著了火,我們差點沒命。”
火球確保自己能正確表意的努力令飛火歎為觀止,以至於接下來她自己緊張到出了好幾次口誤。“我忘了保證全知道……”她搖了搖頭,忽略掉耳邊各位的輕聲鬨笑,聚精會神放慢語速重新表達了一遍,“我忘了確保大家都知道氣閘有危險。”
“我也是,”櫻桃莓莓附和道,“而且我們差點都送了命。”
之後飛火轉向馬克;他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現在該輪到自己發言了。“我,呃,我催著你們執行了一個並不完善的計劃。”他說道,“我忘了不管是什麼物質都會佔據空間。還連續忘了兩次。結果到現在為止我們都還沒收拾完我搞出的這堆爛攤子。”
“好。”蜓蜓說著呈上了那一大包從馬克補給裡偷來的食物,“接下來為了祝賀我們增添的新成員,請各位出力協助烹飪今晚的典禮盛宴。”
馬克看了看那份特大號食物包問道:“這是啥?”
飛火伸出一側翅膀指了指食物包上的標籤,“上面寫著‘火雞’,”她答道,“就像‘毛手毛腳/靠不住’(jive turkey)裡面的那個一樣。”
一旁的火球咧嘴笑著補充道,“吃啥補啥。”
馬克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吧好吧,”他說道,“你們的這份榮譽我笑納了,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你們有誰能告訴我搞……呃,出糗之後的重點是什麼嗎?”
蜓蜓先起了頭,大家隨即跟上異口同聲地回答道:“以後別再犯同樣的錯。”
“沒錯。”他低頭看了看面前這份已經被丟在角落裡遺忘許久的感恩節火雞大餐。飛火在一旁想著,如果這份食物也跟他其他那些食物包一樣的話,就算儲存整整一年之後嚐起來也會和新鮮出爐的狀態一模一樣。軍用口糧在這一方面近乎是永恆的。“行吧,看來我現在最好得開始動手烹飪了。”
“順便問問,”飛火提問道,“火雞到底是啥?我說的是除了罵人之外的意思。”
馬克臉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了,不過他只是猶豫了一會,之後很快回答道:“一種又傻又肥,連短途都幾乎飛不起來的鳥類。長得就像一隻很醜很肥,脖子很長又禿頭的雞。”
這回輪到飛火笑不出來了。“噢。”她只冒出了一個字的回應。有那麼一會她感覺自己幾乎要昏倒;畢竟只要長了羽毛便代表著親緣關係,對吧?不過再好好想想……“飛得有多糟?”她又問了一句。
“野生的飛行距離大約五十米到一百米左右,養殖的完全飛不起來。”
飛火仔細想了想,最終決定自己跟這樣一種愚蠢醜陋至極,甚至根本無力逃脫捕食者追趕的鳥類還是撇清關係比較好。“等會我能嘗一點麼?”
畢竟她考慮了一下,這種肉嚐起來不可能有培根那麼可怕。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不過就算在肉汁與餡料調味的輔助下,這種經歷她也不想再來第二次。嚐了一小口之後她還是決定隨大流,回到了苜蓿土豆的懷抱。
馬克把大部分捲餅包好放進了居住艙冰櫃裡,留著等到以後就著土豆一起吃。“有感恩節的感覺了,”他兀自吐槽道,“剩飯剩菜可以再吃一週。”
這句話飛火併沒有聽懂——馬克總是會說許多每個詞她都認識,但是連起來讀就是一頭霧水的話。
不過如果這裡感恩的意思是指感謝他們都還安然無恙的話,她認為還是十分恰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