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ICITAS飛行任務三 – 任務日128

ARES Ⅲ 太陽日129

馬克坐在電腦前閱讀著地球發來的訊息。前天他們分頭行動，Amicitas的組員們全體前往了洞穴農場（莓莓、蜓蜓與飛火去幹農活，而星光與火球則是在開採水晶礦），而他卻用完了整整一個二氧化碳濾芯，花了一整天工夫穿著太空服拆卸下了MDV的所有控制面板。拆解過程中又發現了一些先前肉眼不可見的損壞，因此他拍了一些反映情況的照片發回了地球。而現在他正在檢查修訂過後的改造計劃，準備修復或直接隔離損壞的電氣元件，為日後安全恢復對MDV的供電做準備。

他聚精會神分析著事無鉅細的操作指示，並一條條用小字標註在剩下的某張取樣箱標籤上，全然沒有注意到身旁冒出了兩隻小馬，直到星光敲了他膝蓋兩下才反應過來。他愣了愣，朝著她們小心翼翼地發問：“星光，怎麼了？”

星光伸出一隻蹄子指著正站在她身旁的飛火，“飛火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她的話語審慎卻並不生硬，“而且她希望你能聽懂，所以她請求我為她進行翻譯。”

馬克皺了皺眉，在凳子上轉了個身面向小馬說道：“好，我在聽了。什麼事？”

飛火那略帶沙啞的嗓音裹挾著一段柔和而平靜的小馬語奔流而出。馬克能零零碎碎聽懂其中的幾個詞，但是還不足以解讀出一段內容完整清晰的訊息。

“飛火說你對待她——其實對待我們也都是——像對待小孩子一樣。”星光用英語翻譯道，“你沒有給予我們所應得的尊重。她之前也曾經嘗試向你暗示過許多次，甚至都直接跟你提到過，但是你似乎並沒有聽進去。”

馬克點了點頭，示意飛火繼續。

飛火又說了一段話。

“我們有權做多少決定？”星光的翻譯語氣此時也隨之變得有些激動起來，“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要再老是跟我們解釋這個那個，搞得就像老師和學……和學校……”

“小女孩？”馬克沒怎麼想就脫口而出，“或者你應該算是小雌駒吧？”

飛火聽了簡直氣炸。她舉蹄指著馬克咆哮道，“看到沒？！就是這樣！”她與星光來了串小馬語連珠炮，好幾秒後才停息下來。

星光等到飛火的怒氣逐漸趨於平靜之後才開口問道：“我猜你應該明白了吧？”

“懂了。”馬克點頭示意，“我明白了。”

於是飛火的語調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靜，不過馬克還是能分辨出這是飛火對自己情緒極度剋制的結果。他已經在這方面有了一點經驗，基本知道該如何判別小馬語的不同語氣了。其實如果忽略那些嘶鳴聲構成的母音與噴鼻息產生的子音的話，小馬語與人類語言的語調還是有許多相似之處的。

“你不必再像教小孩一樣教我們了。”星光繼續說道，“我們可能並不都能把你的語言講得那麼流利，但是我們對它的理解已經足夠，用不著再牙牙學語了。”

飛火在一旁嘲諷道，“Aa, aa, aa.”

“對。”星光說道，“我們現在早就都聽厭了。”

接著飛火又環顧居住艙四周揮蹄示意，話語仍然輕柔，不過離咆哮卻似乎僅有一步之遙。

“而且這不僅僅是教學問題。”星光繼續道，“我們在這裡到底得到了多少信任？我們可以開開門，用用微波爐，寫幾封郵件，看看電視什麼的。其他就沒了。我們把我們飛船的一切都告訴你了。那你什麼時候才會教我們操作居住艙？還有漫遊車？其他東西呢？”

馬克點點頭。小馬們說得在理。

飛火又指著自己，語氣中突然平添了幾絲哀怨。

“飛火是我們這裡年齡最大的。”星光繼續解釋，“雖然她在太空裡的經驗不多，但她至少也是個負責任的成年馬了。她在我們那裡還是領導。這些事她也不是搞不明白。只要你願意，她會照管好自己的。”

隨後飛火輕聲細語說出了最後一句。

“要怎麼樣，”星光緩緩翻譯道，“才能讓你像我現在對待你一樣對待我呢？”

馬克轉向星光，眼神中帶著新奇。

“她要說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星光答道，“而我們也大多都有著類似的顧慮。蜓蜓倒是不怎麼介意你對待她的方式；而且你與我也已經一同去找過探路者，所以我基本上已經習慣了。但是其餘各位還是有意見，我可能也有一點點。”

馬克聽罷深吸一口氣。“抱歉，”他答道，“我並不是一位好老師。”他看著飛火繼續說道，“我不是飛行員。我也沒做過軍官。我甚至不是醫師，只是之前接受過一點簡單的應急訓練而已。你與我的共同點並不多。”

飛火歪了歪腦袋，顯得有些困惑。

“問題在於，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們才合適。”馬克說道，“如果你們都是人類，說的也是和我一樣的語言，那就會容易許多了，畢竟我們都明白該如何與對方交流。”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但是你們並不是人類。而且你們還是我這個物種有史以來接觸到的第一批外星人。你明白這件事有多重要嗎？”

“我學，”飛火的回應磕磕絆絆，“我學怎麼你說話。”

對此馬克只是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他說道，“你現在正在學習的語言，其實充其量只不過是一堆詞語而已。但是我在與你們交流的時候又該如何運用這些詞語呢？”他打著手勢舉出幾個例子，“什麼程度算是玩笑？過了頭會不會被當成侮辱？哪些話語能夠用於交流，又有哪些不被允許？”他又嘆了口氣，“你們本來應該會與一位外交官、人類學家，或者至少也得是一位博士見面的，而現在出現在你們面前的只不過是一個知道怎麼種菜，偶爾還會到處修修補補的傢伙。”他雙手撫著兩隻小馬的肩頭，補充道，“要知道你們可是我的種族所經歷過的最為重大的事件，沒有之一。絕對史無前例。而我並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避免搞出意外（fuck it up）。”

此時飛火突然顯露出了幾分好奇，問道：“‘搞’（fuck）是什麼意思？”

“啊哈！你看你看你看！”馬克舉起食指晃了晃，警告道，“這樣可不行！你到底還想不想讓我把你當成年人（馬）對待了？你剛剛不是說了……”

“如果你不說，我怎麼學英語？”飛火有些沉不住氣，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顯露出幾分慍色。

馬克也不怎麼高興，直接一句話懟了回去：“那除了用這種教小孩的語氣，我還有什麼辦法？”

“你……你……你……你做！”飛火被這句話生生噎了好半天，“你做就是了！還不夠努力！我在我們那一直都在教！教成年馬成為最好的飛行（家）！”

此時的馬克幾乎尷尬到爆炸，不得不請求援助：“星光，過來幫我個忙。”

星光翻了個白眼，說了幾句小馬語，其中“搞”（fuck）一詞出現了三次。

而這並沒能成功平息飛火的怒火。她質問道：“為什麼你告訴星光卻不告訴我？”

馬克陰沉著臉：“那是因為我和星光在漫遊車裡整整呆了三個星期。通常我在你們身邊的時候都會盡量管住自己的嘴，不過那次還是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了。”

星光隨即又補充了幾句小馬語進行解釋。

飛火聽了卻是滿臉不解。“管住嘴？”她問道，“管住你說的啥？為什麼呢？”

“你沒聽……算了，等等。”馬克有些凌亂，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你知道小馬語裡有類似於“滾犢子”（buck）之類的髒字對吧？你會在重要場合——在重要人物面前說這種話嗎？”

“啥？當然不會！”飛火答道，“錯了！地方不對！不尊重！”

馬克從凳子上滑下，跪在地上，讓自己的視線與飛火齊平。“對人類來說，此時此刻你們五位就是宇宙中最最重要的大人物。”他說道，“而你們現在就住在我的居住艙裡。我得對你們負責。因此我必須讓你們一直保持健康愉快……”

“你不……唔嗯！”

星光一蹄堵上了飛火的嘴。“你為什麼要負責？”她提高音量蓋過了飛火掙扎時發出的噪音，向馬克問道，“我們就和你一樣能照顧好自己的。”

“之所以我要負責，是因為你們遇上了麻煩，而我能夠幫助你們。”馬克的回答十分乾脆利落，“你們被困在了火星上。在我的居住艙裡。在我的世界裡。除了我之外，這裡沒人能幫助你們。而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你們就可能會死。就算你們是來自地球的人類，我也一樣要負起責任。”接著他以莊嚴的語氣進行了總結陳詞，然而不斷上揚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的真實用意，“植物學家越強，責任也就越大。[1]”

飛火逐漸平靜了下來，星光於是把那隻塞嘴的蹄子鬆開了。“我抱歉，”飛火重獲言論自由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道歉，“我不是……”

“沒事，用不著道歉。”馬克說道，“是我TM搞砸了——意思是我搞砸了。”他長舒一口氣，“不過現在的問題在於，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一人二馬肅立於靜謐之中，不覺思慮良多。

[11:51] 沃特尼：兄弟，我需要一點建議。我覺得在教我這些朋友使用英語方面，我算是已經盡力了。星光與蜓蜓基本已經算得上流利，而另外幾位估計再怎麼學都不會比以前好到哪裡去。你們對於針對成年人開設的英語外語教學課程有什麼獨到見解嗎？（注意，“成年”是重點。）

[12:05] JPL：馬克，這問題我們已經擱置好一段時間了。你是打算要讓我們優先處理這個問題嗎？

[12:20] 沃特尼：拜託了。我們現在必須想辦法快速提升另外三位的英語水平，否則全人類就都要學習讀寫一種至少有三個母音與四個子音都根本沒法正常發音的語言了。

[12:35] JPL：好的，我們幾天之內會給你答覆。不過現在我們需要集中精力處理MDV作為飛行模擬器的供電問題。有什麼進展嗎？

[12:50] 沃特尼：早晨的維修工作被半路殺出的一場家長會給叫停了。我現在已經準備好出去重新開始工作了。

[13:05] JPL：馬克，我倒是有個建議。小馬們讀了哈利波特之後反響如何？

[13:21] 沃特尼：只是勉強能接受罷了。星光一直在吐槽“魔法根本不是這樣的”與用白板記筆記的狀態之間來回切換。飛火則是一遍又一遍讓我重讀所有有關魁地奇比賽的章節。火球剛開始挺討厭海格的，不過現在開始有點喜歡上他了，即便一半時間裡對他的稱呼都是“海格·P·科爾特蘭”。至於蜓蜓……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心喜歡還是為了我而假裝喜歡。莓莓似乎無感，而且已經有些厭倦了。

[13:36] JPL：那就讓他們輪流大聲把故事朗讀出來。不要糾正他們的錯誤。讓他們自己互相糾正。

[13:51] 沃特尼：如果你認為這辦法有用的話，我可以試試看。

[14:04] JPL：至少對我的小孩管用。現在快點給我滾回去幹活。

[注：]

1、With great botany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我行我NB！（霧）

典出“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能力越大，責任越大。）